叶适《留耕堂记》


叶适
原文
    “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余孩稚时,闻田野传诵,已识其趣;出游四方,所至闾巷无不道此相训切。今葛君自得遂取以名堂,盖其词意质而劝戒深,殆非文于言语者所能窥也。
    凡人衣食、居处、嗜好之须,当身而足,则所留固狭矣。然而念迫于室家,莫之赢焉;爱牵于子孙,不能业焉。四民百艺,朝营暮逐,各竞其力,各私其求,虽危而终不惧,已多而犹不足者,以其所留不止于一身故也。嗟夫!若是则诚不可禁已。虽然,其留者则必与是心俱,彼心不丧,术不谬,阡连陌接,谷量山积,而隐诸方寸之小,无惭焉可也,不然,则货虽留而心不足以留也。留之家,家不能受;留之子孙,子孙不能守。甚至刑祸戮辱,水火盗贼,俄反顾失之,皆是也。故广欲莫如少取。多贪莫如寡愿,有得莫如无争。货虽不留,心足以留也。岂惟田野闾巷,而士君子何独不然!
    葛君宅才数亩,无高垣大屋之居,桑麻果树,依约可数。有二子,行称其文,卑躬侧履,非礼不动,草衣木食,自乐其乐。然后知方寸之小为无穷,而所留者异乎人之留也。若夫由是以致其用,则犹外物也哉!

译文
    “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我在孩童时,听到乡村里传诵这句谚语,就已懂得它的义蕴;长大后外出四处游学,所到乡里没有不用这句话来相告劝勉的。如今葛自得君就拿来给他的堂取名,大概是这句话意义质朴而劝勉戒惧的作用深刻,恐怕不是一般话说得漂亮的文士所能窥见的。
    大凡一个人的衣食、居处、嗜好所需,只是满足他本人,那么他所留存的就为数不多了。然而,人们的思想为家庭所迫促,觉得没有为之积余什么;受爱护子孙的感情所牵制,觉得没有为之置什么产业。士、农、工、商各行备业的人,朝朝暮暮经营追求,各自拚命用务,各自私有所追求的,即使危险也不惧怕,已经很多还不满足,都是因为他所留存的不止供给他独自一人的缘故。唉!如此看来那就确实不能禁止人们对财产的追求了。尽管如此,人们所留存的就必须要和这良心在一起。如果不违背良心,方法也不悖谬。
    即使田地连片相接,谷物的容量象山一样堆积,但在自己方寸之小的心里审度一下,没有什么惭愧的,这也是可以的。要不是这样,财产虽然留存了而良心却没有。一起留存下来,那么,这财产留给家庭,家庭不能承受;留给子孙,子孙不能保有。甚而至于遭到刑戮杀身之祸,或者遭到水火灾害被盗被劫,过不久回头看看财产的丧失,都是这个原因。所以欲望大不如获取少.贪图多不如少追求,有所得不如少争执。这样,财产虽然没有保存遗留下来,可是良心却足以留存给子孙。这句话难道只是对乡村的人来说的,而士大夫却偏偏不是这样呢!
    葛君的宅基地只有几亩,没有高墙大屋的住宅,桑麻果树,也隐约可数。有二子,行为和文章相称,恭谨谦逊,不符合礼的事不做,过着草衣木食的清苦生活,却以自己的生活方式过日子为乐事。这样,才知道葛君方寸之小的心地的作用是无穷的,而他留存给子孙的也不同于人们所留存的。至于人们从葛君的留耕堂中得到的功用,对葛君来说,犹如身外之物,只是人们自己的事啊!

叶适《留耕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