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张廷尉释之者》
史记
原文: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以訾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应穷者。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出,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属之廷尉。释之治问。曰:“县人来,闻跸,匿桥下。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太史公曰: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节选自《史记》)
注释:跸,帝王出行时开路清道,禁止他人通行。
译文:
廷尉张释之是堵阳县人,字季。他因为有家财而当了骑郎,事奉孝文帝,十年时间都没有升迁,没有什么人知道他。……张释之跟随皇上出行,登上虎圈。皇上问上林尉登记各种禽兽档案的情况,问了十多个问题,上林尉左顾右盼,全都答不出来。看管虎圈的啬夫从旁边代替上林尉很详细地回答了皇上问的禽兽档案的情况,想借这来让皇上看到自己的才能,对答如流犹如回响应声一样没有究尽。文帝说“官吏不应当像这样么?上林尉无能!”于是诏令张释之任命啬夫为上林苑令。张释之过了很久上前说:“如今陛下凭着啬夫能言善辩而破格提升他,我恐怕天下受这风气影响,争着夸夸其谈而没有实质内容。况且下面仿效上面比影之随形、响之应声还要快,国君的一举一动不能不谨慎啊。”文帝说:“好。”于是作罢,不任命啬夫了。不久,太子和梁王一同乘车入宫朝见,经过司马门没有下车,于是张释之追上来拦住太子、梁王,不让他们进殿门。于是控告他们不在司马门下车是犯不敬罪,报告上去。薄太后听说了,文帝脱下帽子谢罪说:“我教儿子不够谨严。”薄太后于是派使者秉承诏令释免了太子、梁王,然后他们才得以进入。文帝因为这事认为张释之与众不同,任命他们为中大夫。不久,皇上出行经过中渭桥,有一个人从桥下面跑出来,使皇上驾车的马受了惊吓。于是命令骑士捉住,交给廷尉治罪。张释之审问,那人说:“我乡下人来到这里,听到清道戒严,就藏在桥下面。过了很久,认为皇上已经过去,就出来,看到皇上的马车和仪仗队,立刻就跑了。”廷尉上奏应判的罪刑,一个犯了清道戒严的禁令,应该处以罚金。文帝发怒说:“这个人亲自惊了我的马,我的马好在脾性柔和,假如是其他的马,一定不是摔伤我了吗?可是廷尉却只判处罚金!”张释之说:“法律是一辈子和天下人一同遵奉的。如今依法律是这样判定的,而要再加重处罚,这样法律就不会取得人民的信任。况且在当时,皇上假如立刻诛杀了他也就罢了。如今既然交下给廷尉处理,廷尉是天下公平之所在,一旦有倾斜,天下使用法律时都任意取轻或取重,人民把自己的手脚放在哪里好呢?希望陛下明察此事。”过了很久,皇上说:“廷尉应当这样。”……太史公说:张释之谈论“长者”的话,坚守法度不逢迎皇上意旨。
《史记·张廷尉释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