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杂事诗
日本杂事诗二百首(二百首)
●自序
余于丁丑之冬,奉使随槎。既居东二年,稍与其士大夫游,读其书,习其事,拟草《日本国志》一书,网罗旧闻,参考新政,辄取其杂事,衍为小注,串之以诗,即今所行《杂事诗》是也。时值明治维新之始,百度草创,规模尚未大定。论者或谓日本外强中干,张脉偾兴,如郑之驷;又或谓以小生巨,遂霸天下,如宋之[鹚?],纷纭无定论。余所交多旧学家,微言刺讥,咨嗟太息,充溢于吾耳。虽自守居国不非大夫之义,而新旧同异之见,时露于诗中。及阅历日深,闻见日拓,颇悉穷变通久之理,乃信其改从西法,革故取新,卓然能自树立,故所作《日本国志》序论,往往与诗意相乖背。久而游美洲,见欧人,其政治学术,竟与日本无大异。今年日本已开议院矣,进步之速,为古今万国所未有。时与彼国穹官硕学,言及东事,辄敛手推服无异辞。使事多暇,偶翻旧编,颇悔少作,点窜增损,时有改正,共得诗数十首;其不及改者,亦姑仍之。嗟夫!中国士夫,闻见狭陋,于外事向不措意。今既闻之矣,既见之矣,犹复缘饰古义,足己自封,且疑且信;逮穷年累月,深稽博考,然后乃晓然于是非得失之宜,长短取舍之要,余滋愧矣!况于鼓掌谈瀛,虚无缥缈,望之如海上三山,可望而不可即者乎!又况于排斥谈天,诋为不经,屏诸六合之外,谓当存而不论,论而不议者乎!觇国岂易言耶,稿既编定,附识数语,以志吾过。光绪十六年七月,黄遵宪自序于英伦使馆。
●卷一
立国扶桑近日边,外称帝国内称天。纵横八十三州地,上下二千五百年。
日本国起北纬线三十一度,止四十五度;起偏东经线十三度,止二十九度;地势狭长。以英吉利里数计之,有十五万六千六百零四方里。全国濒海,分四大岛、九道。户八百万,男女共三千三百万有奇。一姓相承,自神武纪元至今岁己卯明治十二年,为二千五百三十九年。内称曰天皇,外称曰帝国。隋时推古帝上炀帝书,自名日出处天子。余此诗采摭诸书,曰皇曰帝,悉从旧称,用《公羊传》“名从主人”之例也。
泰初一柱立天琼,岳降真形地始成。西有和华东诺册,一夸手造一胎生。
纪神武以前事为《神代史》,曰:开辟之初,有国常立尊,为独化之神。七传至伊奘诺尊、伊奘册尊,为耦生之神。二尊以天琼矛下探沧溟,锋镝凝结成磤驭卢岛,名为国柱,因下居成夫妇。先以淡路洲为胞,钟灵孕祥,乃生八大洲,余岛则矛头滴潮濡沫所凝者。泰西人有《创世纪》,称耶和华手造天地万物,七日而成,同一奇谭。
荡荡诸尊走百灵,荒唐古史过《山经》。海神长女生鸬羽,天祖初皇法脊令。
《神代史》又言:伊奘诺尊、伊奘册尊见脊令相交,始知交婚,是为初皇。又曰:琼琼杵尊有山幸与兄火兰易海幸,后失于海,兄索之急,乃自投海中,海神妻以长女,复得海幸。获潮满琼、潮涸琼二宝神女,有孕,告琼琼杵尊,生子勿往视,不听,窃窥之,有卧龙盘儿,惊跃人海。产室葺以鸬羽茅草,未及覆甍,故号为鸬鹚草葺不合尊。尊生神武。
藂云挥剑日挥戈,屡逐虾夷奏凯歌。西讨东征今北伐,古来土著既无多。
日本土人即虾夷,盖如台湾之生番,蠢蠢如豕鹿,声音状貌皆少异,日本称为毛人(亦呼为倭奴)古所谓长须国者也。日本开国在日向大隅,自西而东,盖逐虾夷而居之。神武、崇神、武尊、神功皆力征经营,中叶专设征夷大将军以为镇抚。唐时陆奥一道犹尽属虾夷。近三百年,聚于奥北一岛,有口虾夷、奥虾夷之称。维新后置北海道,设官开拓,闻其种类只存数千云。神武初起师征夷,曰:吾日神之孙,而向日征虏,逆天道矣,不如随影讨之。藂云剑,武尊征夷之剑也。
避秦男女渡三千,海外蓬瀛别有天。镜玺永传笠缝殿,倘疑世系出神仙。
崇神立国,始有规模,史称之日御肇国天皇,即位当汉孝武天汉四年,计徐福东渡,既及百年矣。日本传国重器三:曰剑,曰镜,曰玺。皆秦制也。臣曰命、曰大夫、曰将军,皆周、秦制也。自称曰神国,立教首重敬神,国之大事,莫先于祭,有罪则诵楔词以自洗濯,又方士之术也。当时主政者,非其子孙,殆其徒党欤?《三国志》、《后汉书》既载求仙东来事,必建武通使时使臣自言。今纪伊国有徐福祠,熊野山亦有徐福墓,其明征也。至史称开国为神武天皇。考神武至崇神,中更九代,无一事足纪,神武其亦追王之词乎?总之,今日本人实与我同种,彼土相传本如此。宽文中作《日本通鉴》,以谓周吴泰伯后。源光国驳之曰:谓泰伯后,是以我为附庸国也。遂削之。至赖襄作《日本政纪》,并秦人徐福来亦屏而不书。是亦儒者拘墟之见,非史家纪实之词、阙疑之例也。
剑光重拂镜新磨,六百年来返太阿。方戴上枝归一日,纷纷民又唱共和。
中古之时,明君良相,史不绝书。外戚颛政,霸者迭兴。源、平以还,如周之东君,拥虚位而已。明治元年,德川氏废,王政始复古。伟矣哉中兴之功也!而近来西学大行,乃有倡美利坚合众国民权自由之说者。《山海经海外东经》:“旸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日本称君为日,如大日灵贵、饶速日命皆是。
呼天不见群龙首,动地齐闻万马嘶。甫变世官封建制,竞标名字党人碑。
明治二年三月,初改府藩县合一之制,以旧藩主充知事。而萨、长、肥、土旋上表请还版图。至三年七月,竟废藩为县。各藩士族亦还禄秩,遂有创设议院之请。而藩士东西奔走,各树党羽,曰自由党、曰共和党、曰立宪党、曰改进党,纷然竞起矣。
狐篝牛柩善愚民,百济新罗悉主臣。腰石手弓亲入阵,浪传女国出神人。
日本取法汉制,皆由百济、新罗来。神功皇后始通二国,《魏志》、《后汉书》所谓卑弥呼封亲魏倭王者也。史言仲哀讨熊袭,有神告后,宜先征新罗,弗从,崩。后摄位,遽发师,西征航海,祝曰:吾奉天神言,越海远征,苟捷有功,则波臣当手梳吾发,分为二,浴于海。如其言。遂结两髻如男子,亲执巨弩。时后有娠十月矣,复取石挟腰祝曰:凯旋,生于兹。至新罗,新罗主面缚降。封府库,收图籍而还。十四月,乃生应神。是皆神道设教,以愚黔首者。志书谓“以妖惑众,侍婢千余人不见其面”,胥由此也。然新罗、百济、高丽遂称西藩,旋遣使通魏。史书竟称为女王国。至郭璞注《海经》,犹称“倭在带方东,以女为王”。易世称其人,皆以女系国,功可谓神也已。日本今古英雄推丰臣秀吉,余谓使黑面小猴见此老妇,必当慑伏不敢动耳。
女王制册封亲魏,天使威仪拜大唐。一自覆舟平户后,有人裂诏毁冠裳。
日本典章文物,大半仿唐。当时瞻仰中华,如在天上,遣唐之使,相望于道。唐乱使绝,高行云游之僧,尚时通殷勤。唐、宋间亦遣使答之。元祖肆其雄心,欲抚有而国,范文虎帅舟师十万,遇飓舟覆,归者三人。以元之雄武,灭国五十,风起涛作,不克奏肤功,天为之也。然至是,日人有轻我之心矣。明中叶时,萨摩无赖寇我沿海,及丰臣秀吉攻朝鲜,八道瓦解,明误听奸民沈惟敬言议和。授封使者赍诏至,秀吉初甚喜,戴冕披绯衣以待。乃宣诏至“封尔为日本王”,秀吉遽起,脱冕抛之地,且裂书,怒骂曰:我欲王则王,何受髯虏之封?且吾而为王,若王室何复议再征高丽?日本人每讳言贡我,而明人好自夸大,视之若属国。吾谓委奴国王之印,亲魏倭王之勒,见于《三国志》、《后汉书》,(《北史》云:“其后并受中国爵命,江左历晋、宋、齐、梁,朝聘不绝”云)其时壤地褊小,慕汉大受封,此不必讳也。至隋帝之书曰:皇帝问倭皇好。既邻国之辞矣。唐、宋通好,来而不往。偶一遣使赍书,或因议礼不就而去。以小事大则有之,以臣事君则未也。至明成祖树碑寿安镇国之山,封足利义满为王,而不知乃其将军。虽义满称臣纳贡,然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于日本则为僭窃。神宗封秀吉,诏书至,为毁裂,此又何足夸哉!
载书新付大司藏,银汉星槎夜有光。五色天章云灿烂,争夸皇帝问倭皇。
我朝龙兴辽沈,声威所至,先播旸谷。又以彼二百年中,德川氏主政,讲道论德,国方大治,故海波不扬。迩以泰西诸国,弛禁成盟。念两大同在亚西亚,同类同文,当倚如辅车,于同治辛未,遣大藏卿伊达宗城来结好。至光绪三年,朝议遣使修报,恭赍国书,践修旧好,载在盟府,彼国臣民,多额手相庆。
鳄吼鲸呿海夜鸣,捧书执耳急联盟。群公衮衮攘夷策,独幸尊王藉手成。
泰西通商,自和兰(按:即荷兰)外,旧皆禁绝。德氏初,海禁尤严。律法:漂风难民归自异国者,锢终身。孝明帝之甲辰,美利坚始请互市,幕府拒之。己酉三四月,美、英船复来。癸丑,美国水师将官披理帅四兵船来,俄人亦帅兵踵至。安政甲寅、乙卯、丙辰,复迭来劫盟。初许以泊船供困乏,继许其馆宾礼接。至戊午六月,始与美国定互市则十四条。七月,与和兰与英与俄,皆定条约。是为开港之始。时孝明欲攘夷,德川家定主政,审力不敌,不敢奉诏。处士横议,以外夷披猖大辱国,而幕府孱弱偷安,不足议,始倡尊王以攘夷之论。至明治元年,德氏遂废。事皆详《邻交志》下篇中。
玉墙旧国纪维新,万法随风倏转轮。杼轴虽空衣服粲,东人赢得似西人。
既知夷不可攘,明治四年,乃遣大臣使欧罗巴、美利坚诸国,归遂锐意学西法,布之令甲,称日维新。嫩善之政,极纷纶矣。而自通商来,海关输出逾输人者,每岁约七八百万银钱云。然易服色,治宫室,焕然一新。
羲和有国在空桑,手握灵枢八极张。今世日官翻失御,如何数典祖先忘?
自钦明十四年,由百济遣历博士来,始行夏时。后袭用元嘉历,复用仪风历,复用大衍历、长庆宣明历。长庆宣明历行之最久,凡八百余年。至贞享元年,始行元授时历。虽设历官,所业不精。仅一贺氏传其家学,第从高丽、琉球沿用我法而已。别详《天文志》中。余友沈梅士往告余云:《山海经》曰:‘羲和之国,有女名羲和,浴于甘渊。’《归藏启筮》曰:‘空桑之苍苍,八极之既张,乃有夫羲和,是主日月,职出入以为晦明。’又:‘瞻彼上天,一晦一明。有夫羲和之子,出于旸谷。’疑此邦在昔有精天象历算之学者,上古本与中国通,用为日官,遂以国为氏,复以氏命官,故日官号羲和也。”其然岂其然乎?
纪年史创春王月,改朔书焚《夏小正》。四十余周传甲子,竟占龟兆得横庚。
明治五年十一月九日诏曰:“太阳历从太阳躔度,立月有日子多少之差,无季候早晚之变。每四岁置一闰日,七十年后,仅生一日之差,比太阴历实为精密。”遂祭告太庙,行改历礼。又诏以是年十二月三日为明治六年一月一日。盖自神武纪元,当周惠王之十七年辛酉,凡二千五百余年,历甲子四十余周,皆用夏时,及是废之矣。
神仙楼阁立虚空,海飓狂吹压屋风。四面涛声聋两耳,终年如住浪华中。
多雨,尤多大风。余所居室木而不石,四面皆玻璃,风作则颠摇鼓动,如泛一叶之舟于大海中,为之怦怦心动矣。
巨海茫茫浸四围,三山风引是耶非?蓬莱清浅经多少?依旧蜻蜓点水飞。
立国至今,版图如旧。神武至太和,登山望曰:美哉国乎!其如蜻蜓之点水乎?故日本又名蜻蜓洲。史言海外三神山,风引不得至。《山海经》注又言蓬莱在海中,上有仙人宫阙,以金银为之,禽兽皆白。稗官小说,称多长春之草,不死之药。今海外万国,舟车悉通,恶睹所谓圆峤、方壶?盖燕、齐方士,知君房东来踪迹,遂借以肆其矫诬,实则今日本地也。疆域皆别详《地理志》中。
翠华驰道草萧萧,深院无人锁寂寥。多少荣花留物语,白头宫女说先朝。
神武起日向,建都橿原,即畿内大和境。后迁徙不一,多在大和。(日本读大倭大和音为耶马台,故《魏志》称为耶马台国。以日本为国号,自孝德始。)至桓武帝都平安城,为今西京,定鼎千余年矣。明治二年,乃迁东京。銮舆西幸,偶一驻跸而已。谨案《使东述略》曰:“西京以山为城,无垣郭雉堞,周环数十里,有贺茂川萦贯其中。过故宫,守吏导人。有紫宸殿,殿屏图三代、汉、唐名臣像。循殿西行,过曲廊,涉后园。落叶满阶,鸣禽在树。有瀑名青龙,水喧石罅,泠泠然作琴筑声。静对片时,尘虑俱息”云。《荣花物语》,出才嫔赤染卫门手,皆纪藤原道长骄奢之事。道长三女为后,故多叙宫壶。
前朝霸主识龙蟠,富岳荒川极大观。留与东迁新定鼎,万家春树锦城宽。
通国以武藏、上总为坦沃。江户本远山某所居,德家康初起参河,丰臣秀吉语之曰:江户霸气之所钟,子宜筑城居。于是家康遂徙焉。筑石为城,高垒深濠,一如大坂。德川氏还政,参议大久保利通请迁都。越明治元年,遂东迁,因幕府为宫殿焉。旧都自大和外,摄津、近江、长门、丰前,皆曾一至。东京实始至也。凡东京府所辖之户,四十三万五千九百余。
九州地脉阻昆仑,裨海环瀛水作门。圆峤方壶虽妄语,分明世外此桃源。
四面环海,自德氏主持锁港,益与诸国相隔绝。然承平无事,闭户高卧者二百余年。有客长崎者,为言商贾交易以诚信,妇姑无勃豁声,道有拾遗者,必询所主归之,商人所佣客作,令司筅钥,他出归无失者。盛哉此风,所谓人崇礼让,民不盗淫者邪!
萨摩材武名天下,水户文章世不如。几辈磨刀上马去,一家修史闭门居。
材武以萨摩为最。赖子成曰:吾涉览其国,虽屠贩勇决过人,卒然争斗,动辄至杀人自杀。维新之际,其国英杰,首唱纳土撤藩,故功臣居十之六,长门次之。称文学者,有肥前、安艺、水户三藩,而水户为最。源光国作《本史》时,开彰考馆,名士多从之游,藏书尤富。余老友青山延寿,是藩人。父延于,兄延光,世治史学,具有典型。
舟鲛衡鹿富良材,椎结夷风草昧开。昨夕屠鲸今射虎,明朝跣足读书来。
北海一道,旧属松前侯。明治二年,割分十一国,初今诸藩分任垦辟,后专设开拓使治之。山林薮泽,上腴之奥区。民不耕种,日腰弓弭箭,驱狐狸,捕鲸鱼,文身蓬首,穴居血饮。而浑沌未凿,易受约束。近稍有读书者。
一洲桦太半狉榛,瓯脱中居两国邻。罗刹黑风忽吹去,北门管钥付何人?
桦太洲一名库页岛,西邻俄属,南与日本北海道天盐犬牙相衔,费雅喀、俄罗斯、日本虾夷人杂居其中,初亦不知属何国地。俄使初来,即议画疆界。至明治八年十一月,乃定归于俄,而举千岛属日本。桦太居民皆渔海猎山以自给,山多椴松,海多鮏鳟,掘炭捕鲸之利尤厚。闯自主太洞岁出昆布,不知几千万石云。
拔地摩天独立高,莲峰涌出海东涛。二千五百年前雪,一白茫茫积未消。
直立一万三千尺,下跨三州者,为富士山,又名莲峰,国中最高山也。峰顶积雪,皓皓凝白,盖终古不化。
濯足扶桑海上行,眼中不见大河横。只应拄杖寻云去,手挈卢敖上太清。
与富士山并称三山者,加贺白山,越中立山,盖于齐为巨擘焉。水以信浓河为最长,以琵琶湖为最大矣。然国中虽少高山大河,而林水邱壑,大有佳处。《使东杂咏》纪沿海光景,读郦元《水经》、柳州游记。其中山水名胜之区,闻陆奥之松岛,丹后之天桥立,安艺之宫岛,尤山层云秀,怀灵抱异云。恨蜡屐无缘,未能一游耳!
一震雷惊众籁号,沉沉地底涌波涛。累人日夜忧天坠,颇怨灵鳌戴末牢。
地震月或数回,甚则墙壁栋宇皆摇簸。先闻汹汹声,如大风鼓涛而来。初至颇怪,久亦习惯。累月不震,土人反疑。安政乙卯,江都大震,死者二三万人。父老谓数十年当有一厄,惴惴常惧之。
倚天铜佛古于树,挂月玉镜寒生苔。对人露立总不语,曾见源平战斗来。
镰仓八幡宫,有铜佛高今尺三十九尺余,径广十六丈有奇。铜镜一,古色斑驳,住僧云:神功皇后物也,一千七百余年矣。又有源赖朝之胄,平秀吉之刀,信元之角弓,家康之竹杖。镰仓本重镇,源赖朝开霸府,即此地也。德川以前,北条氏、足利氏皆居此以管领关东。镰仓余未至,闻之何大臣云。
石塔光明照夜灯,武尊宫阙郁觚棱。至今洒涕吾孀语,携酒相寻白鸟陵。
史言日本武尊征东夷,泛海相模,风涛大作,宠姬橘媛投海,暴风遂止。凯旋过碓日岭,东望怀橘嫒,叹曰:吾孀已矣!后人因号东陲为吾媛国。及崩葬,白鸟从陵出,目为白鸟陵。今有祠。
南朝往事久灰尘,岁岁樱花树树春。手挈铜铃拜遗像,呜呼碑下吊忠臣。
楠正成者,南朝殉难之臣,日本比之文文山、岳少保。源光国题其碑曰:“呜呼忠臣楠子之墓。”墓在凑川,有樱花数百树,手泽所留,重于大璧。尚有神铃塑像,能文者皆纪之。
芝山宫殿剩丰碑,摇动春风见菟葵。二百余藩齐洒涕,不堪哀诵《式微》诗。
德川氏主政二百余年,深仁厚泽,民不能忘。还政以来,父老过芝山东照宫,多有焚香泣拜者。旧藩士族,维新后穷不自聊,时时有盛衰今昔之慨。
臣连伴造称官氏,藤橘源平数世家。将相王侯真有种,至今寥落族犹华。
旧皆世官,故氏族最重。古所谓臣连伴造,以官有世功,以官为氏。其后赐姓命氏,自垂仁始。姓有升降,以氏为宠号,自天武始。氏之宠号既定,宏仁《姓氏录》所载旧姓,有千百氏。诸藤专朝,不举他族,而旧族皆降在皂隶矣。源、平迭兴,枝叶之蔓,分宗立长,割据国郡。其长者,犹古氏上。其族人,称家子郎党,蔓衍天下。数百年之藩,大都藤、橘、源、平四姓也。维新废藩,犹称为华族,以别开民。
国造分司旧典刊,百僚亦废位阶冠。紫泥钤印青头押,指令惟恁太政官。
上古封建,号为国造。奉方职者,一百四十有四。后废国造,置国司,犹变封建为郡县也。天智十年,始置太政大臣(三公首职,犹汉相国)、左大臣、右大臣,相沿至今。然自武门柄政,复为封建,太政官势同虚设。明治维新后,乃一一复古,斟酌损益于汉制、欧罗巴制,彬彬备矣。曰太政官,有大臣参议,佐王出治,以达其政于诸省。凡九省:曰外务、曰内务、曰大藏、曰陆军、曰海军、曰文部、曰工部、曰司法、曰宫内。而外设三府三十五县,于北海道别设开拓使。省有卿,有大辅、少辅,有大少书记。官有几等,属官若吏胥。府有知事,县有令,有书记官、属官。府县之事,上于诸省;诸省受成于太政官。各卿皆参知政事。太政官中,复有调查、赏勋、法制三局,有总裁,即以参议分任之。亦设书记官,以隶各省所上之事(诸省事有疑难者,上太政官。太政官示之,日指令)。每省所辖事,又随事分局。官凡十七等,而统以八位,位有从、正。自十等官而下,无位焉。皆别详《职官志》中。
议员初撰欣登席,元老相从偶踌闾。岂是诸公甘仗马?朝廷无阙谏无书。
太政官权最重。后设元老院,国有大事,开院议之。府县于明治十一年始选议员,以议地方事,亦略仿西法上下议院之意。此固因民之所欲而为之,规模犹未定也。旧有弹正台,后废。西法多民出政而君行政,权操之议院,故无谏官。日本君主之国,而亦无之。
堂堂黼座设朝仪,神武初元立国时。一百一声闻祝炮,满城红日早悬旗。
朝贺大礼,岁有三大节:日新年;日天长(十一月三日)。二月二十,相传为神武即位纪元之日,日纪元节,尤重之。官皆大礼服,诣宫朝贺,放祝炮一百一声,人家皆悬画日旗,以伸庆也。
肘挟毡冠插锦貂,肩盘金缕系红绡。前趋客座争携手,俯拜君前小折腰。
朝会皆大礼服,以免冠为礼,冠或肘挟,或手执。冠制皆狭长,前后锐而中尖,以黑羽为饰。皆毡衣革履。有勋爵者,蹙金线于袖,自肩至腰,斜披以红缘白绫,以系勋章。文武臣皆佩剑。新年朝贺,邻国公使皆在列,见客趋而前,皆握手通殷勤。入朝进退皆三鞠躬,无拜跪礼矣。明治六年,始易服色。然官长居家,无不易旧衣者。
金菊花浓罽幕张,鸡冠剑佩立成行。司书载笔司勋赏,拜手重光旭日章。
赏勋无五等之爵,而有勋号,日勋一等,勋二等。时时赐金。又仿泰西宝星例,给印章,亦画,有旭日重光章,旭日单光章。菊为王章,官舍行幕皆图绘之。
减租恩诏普醲膏,硕鼠疲民敢告劳。归语老农吾土乐,宽仁长戴帝天高。
民无私田,计明治七年租税定额,全国有米一千二百八十三万七干六百九十二石,余易米以钱,计八年收楮币五千一百五十万五千九百六十七圆。明治十年减租,计收三干五百五十三万八干七百九十四圆。考日本初仿唐班田之制,取诸民者,二十之一耳。延喜、天历后,豪强兼并,其制遂坏。镰仓来每以军兴加赋,后不复除。及丰臣秀吉兴,亟正经界,平租税。然古者每段三百六十步,裁为三百步,而收税如故,于是益重所赋,率取十四,谓之四公六民。德氏因之,世官益多,用益繁,大率皆取民之半,甚者或六公四民,七公三民,民困极矣。明治中兴,诸侯悉去图籍,奉田归公。亦用古法,诸国公田,皆随乡土估价赁租,凡值百者收三分。然值百之息,岁不过十,是十分而三也,民犹不堪。今君仁厚,于十年正月一日,复减租为二分五。然较之我国四十取一,乃叹吾民之凿井耕田,真不知帝力何有也。余详《食货志》中。
剪纸频将花样翻,司农用印不辞烦。法同手实名头会,绝少催租吏到门。
造纸画为界,分行如野,所有文凭计簿之类,均购而书之。官又造方纸,约寸许,分赭黑青黄红紫各类,以当分厘钱圆十百之数,名为印纸。即以作税券。纸中每刻王面,或古人像,华人所名为头税者也。课取物税之外,(如烟草类,用此课税。)凡一切买卖借贷典质之事,莫不计税,应用此纸而不用者,罚漏税银二十倍。惟官不督责,听民间自占其数,购取而自用之。盖近乎宋人手实之法,而无胥徒检核之扰,无吏役催促之苦,行之甚精善也。
左券都凭官契来,鼠牙雀角不疑猜。若非一纸文书在,无地能容避债台。
民间借贷不用印纸者,讼于官,官不理。一切诉讼,亦均以官纸为凭。
六干五均官尽备,踦零都数法俱严。禁烟禁酒工言利,独握牢盆不道盐。
凡以酒营业者,必先领准牌,乃许发卖,名营业税。或酿造,或贩卖,又分别纳税。官派员检查,令酒人于盛酒器标识其数,如或隐匿偷漏,皆重课罚金。业烟草者,法亦如之。惟所领准牌,必携之在身,以备查检。烟草或盛于箱,或裹以纸,或柬之如书卷,皆必用印纸粘于一拆必损之处。盖西人之课烟酒税,大类如此。明治十年,计酒税烟草税共收银二百七十余万圆,后又递加。日用各物,无不课税者。惟盐独无政,盖漉沙熬波,随处而有,故不能税耳。
闻说和铜始纪年,孔方渐变椭成圆。通神使鬼真能事,土价如金纸作钱。
银钱始见显宗朝,然莫详所来。史言天武三年,对马始出白金。十二年。有废银钱用铜钱之令。持统八年,始设铸钱司。元明和铜元年铜钱,始有文日和铜开珍。圣武天平感宝元年,陆奥贡黄金。四年,始铸金钱。近世宽永复铸铁钱。沿革不尽可详。凡铸钱皆不以易代更其式,有圆、有椭圆、有浑圆、有方、有长方。多无孔,无轮郭。重或数两,纵横六七寸,小则二三分,轻数铢而已。今所用者,尚有宽永文久,又有天保,以一当百。明治四年,金银铜三货并铸,式皆精美。六年复造纸币,当墨西哥银钱一枚者,日余。又有半圆、二十钱、十钱者。描画龙凤,中有明治通宝字,竟与通行货币等。
铸山难得矿常开,永乐钱荒不再来。海外有商争利薮,国中何地筑謻台?
源义政上表成祖,称臣国土瘠民贫,铜钱散失,公私索然,请赐钱。成祖颁以永乐钱五十万贯,复由商舶邻国运来,遂通行国中。后以一文当四文用。矿产不多,新铸金银,多为西人攫去。外国债一千余万,内国债二亿余万,分年还偿。皆详《食货志》中。然日人近方锐意通商,自丝茶外,输出物品,远及于欧罗巴。得利与否,未可知耳?
中将登坛妙指挥,宫妃鹄立亦戎衣。连环拐马连珠炮,更请君王看一围。
海陆军制,皆别详《兵志》中。海陆军皆有操练场,小队每日习之,间数月一大操,君及母后妃后或临观焉。戎服督队,容肃而仪简。兵仿西法,枪炮连发,分屯互击,若对敌者。步伐整齐颇可观。唯产马不良,少驽弱耳。
拜手中臣罪祓除,探汤剪爪仗神巫。竟将老子箧中物,看作司空城旦书。
古无律法,有罪,使司祝告神。害稼穑、污斋殿为天罪,奸淫、蛊毒为国罪,皆请于神祓除之。轻去爪发,重惩赎物。今尚传有中臣禊祠,即其事也。且有探汤法,入泥镬中煮沸,使讼者手探之,以董正虚实。是皆余所谓方士法门也。刑于无刑,真太古风哉!至推古乃作宪法,后来用大明律,近又用法兰西律;然囹圄充塞,赭衣载道矣。
《棠阴比事》费参稽,新律初颁法未齐。多少判官共吟味,按情难准佛兰西。
府县止理民事,刑讼专司于裁判所,而直隶司法省。明治六年,颁新律纲领,参用大明律、泰西律,然法多未备。判官上事,每吟味其事情,难于判结云云。吟味,公牍中语,谓审度也。近又由司法省撰《民法》、《刑法》二书,专用法兰西律,交元老院议之,未及颁行。余俟详《刑法志》中。
春风吹锁脱琅珰,夕餔朝糜更酒浆。莫问泥犁诸狱苦,杀身亦引到天堂。
牢狱极为精洁,饮食起居,均有常度。病者或给以酒浆,但加拘禁,不复械系。一切诸苦,并不身受。虽定罪处绞者,行刑时,或引教士及神官僧人为之讽经,俾令忏悔,仍祝以来生得到天堂云。
时检楼罗日历看,沈沈官屋署街弹。市头白鹭巡环立,最善鸠民是鸟官。
警视之职,以备不虞,以检非为。总局以外,分区置署。大凡户数二万以上,设一分署。六十户巡以一人。司扦拥者,持棒巡行,计刻受代,皆有手札,录报于局长。余考其职,盖兼周官司救、司市、司走虎、匡人、掸人、禁杀戮、禁暴氏、野间氏、修间氏数官之职,后世惟北魏时设候官,名日白鹭,略类此官。西法之至善者也。
照海红光烛四围,弥天白雨挟龙飞。才惊警枕钟声到,已报驰车救火归。
常患火灾,近用西法,设消防局,专司救火。火作,即敲钟传警,以钟声点数,定街道方向。车如游龙,毂击驰集。有革条以引汲,有木梯以振难。此外则陈畚者、负罂者、毁墙者,皆一呼四集,顷刻毕事。
火齐珠悬照夜光,粉墙碧瓦第相望。白桑板记公卿姓,紫逻途联左右坊。
街道甚修治,曰某区,曰某町,曰几番地,图记分明。人家皆书名于门,高官大府,亦以二_三寸木板悬楣上,曰从一位、正二位某。多嫌旧式湫隘,红墙翠瓦,玲珑云起。门外柱立灯塔,夜则然灯。巡逻者时时环门。
新绿在树残红稀,荒园菜花春既归。堂前燕子亦飞去,金屋主人多半非。
德川氏时,旧藩邸宅,皆在东京。广厦杰阁,今皆没入官,或改官舍,或为民居。其荒凉者,鞠为茂草矣!因记杜工部诗曰:“王侯邸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甚切近事也。
维摩丈室洁无尘,药鼎茶瓯布置匀。导脉竹筳窥脏镜,终输扁鹊见垣人。
冒府所属,皆有病院,以养病看。花木竹石,陈雅洁,军医于中以调治之,甚善法也。不治之疾,往往送大医院,剖验其受病之源,亦西法。
博物千间广厦开,纵观如到宝山回。摩挲铜狄惊奇事,亲见委奴汉印来。
博物馆,凡可以陈列之物,无不罗而致之者,广见闻,增智慧,甚于是乎赖。有金印一,蛇纽方寸,文曰汉委奴国王。云筑前人掘土得之。考《后汉书》,建武中元,委奴国奉贡朝贺,光武赐以印绶。盖即此物也。
握要钩元算不差,网罗细碎比量沙。旁行斜上同周法,治谱谁知出史家?
统计表者,户口赋税学校刑法等事,皆如史家之表,月稽而岁考之,知其多寡,即知其得失。西人推原事始,谓始于《禹贡》。余考其法,乃史公所见《周谱》之法也。
欲知古事读旧史,欲知今事看新闻。九流百家无不有,六合之内同此文。
新闻纸以讲求时务,以周知四国,无不登载。五洲万国,如有新事,朝甫飞电,夕既上板,可谓不出户庭而能知天下事矣。其源出于邸报,其体类乎丛书,而体大而用博,则远过之也。
削木能飞诩鹊灵,备梯坚守习羊坽。不知尽是东来法,欲废儒书读墨经。
学校甚盛,唯专以西学教人。余考泰西之学,墨翟之学也。尚同、兼爱、明鬼、事天,即耶稣《十诫》所谓敬事天主,爱人如己。他如化徵易,若龟为鹑(动物之化)。五合。水土火。火离然。火铄金。金合之腐水。木离木(金石草木之化)。同,重体合类。异,二,不体,不合,不类。此化学之祖也(以百物体质之轻重相较,分别品类之异同。西人淡气、轻气、炭气、养气之说仿此)。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不均也。均,其绝也,莫绝。此重学之祖也。一少于二,而多于五,说在建。非半弗都。倍,二尺与尺,但去一。圜,一中同长。方,柱隅四讙。圜,规写攴。方,矩见攴。重其前,弦其前。法意规圆三。此算学之祖也。临鉴立。景,二光夹一光。足敝下光,故成景于上;首敝上光,故成景于下。鉴近中,则所鉴大;远中,则所鉴小。此光学之祖也。皆著《经》上、下篇。《墨子》又有《备攻》、《备突》、《备梯》诸篇,《韩非子》、《吕氏春秋》备言墨翟之技,削鸢能飞,非机器攻战所自来乎?古以儒、墨并称,或称孔、墨,孟子且言天下之言归于墨。其纵横可知。后传于泰西,泰西之贤智者衍其绪余,今遂盛行其道矣。又如《大戴礼》:“曾子曰: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周髀》注:“地旁沱四隤,形如覆槃。”《素问》:“地在天之中,大气举之。”《易乾凿度》:“坤母运轴。苍颉云:地日行一度,风轮扶之。”《书考灵曜》:“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春秋元命苞》:“地右转以迎天。”《河图括地象》:“地右动起于毕。”非所谓地球浑圆,天静地动乎?《亢仓子》曰:“蜕地谓之水,蜕水谓之气。”《关尹子》曰:“石击石生光,雷电缘气而生,可以为之。”《淮南子》曰:“黄埃青曾赤丹白喾元砥,历岁生?。其泉之埃,上为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入于海。炼土生木,炼木生火,炼火生云,炼云生水,炼水反土。”中国之言电气者又详矣。机器之作,《后汉书》:“张衡作候风地动仪,施关发机,有八龙衔丸,地动则振,龙发机吐丸,而蟾蜍衔之。”《元史》:“顺帝所造宫漏,有玉女捧时刻筹,时至则浮水上。左右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按更而击。”奇巧殆出西人上。若黄帝既为指南车,诸葛公既为木牛流马,杨么既为轮舟,固众所知者。相土宜,辨人体,穷物性,西儒之绝学,然见于《大戴礼》、《管子》、《淮南子》、《抱朴子》及史家方伎之传,子部艺术之类,且不胜引。至天文算法本《周髀》盖天之学,彼国谈几何者,译称借根方为东来法(宋秦九韶作《数学九章》十八卷,中栽立天元一之法,即借根之法所本也)。火器之精(火器始金、元间。赵瓯北《陔余丛考》有火炮一篇可征),得于普鲁斯人,为元将部下卒,彼亦具述源流。近同文馆丁韪良说电气道本于磁石引针,琥珀拾芥,凡彼之精微,皆不能出吾书。第我引其端,彼竟其委,正可师其长技。今东方慕西学者,乃欲舍己从之,竟或言汉学无用,故详引之,以塞蚍蜉撼树之口。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语学学校,随处而有,故通西语者甚多。学校隶于文部省,东京大学生徒凡百余人,分法、理、文三部。法学则英吉利法律、法兰西法律、日本今古法律,理学有化学、气学、重学、数学、矿学、画学、天文地理学、动物学、植物学、机器学,文学有日本史学、汉文学、英文学。以四年卒业,则给以文凭。此四年中,随年而分等级。所读皆有用书。规模善矣!别详《文学志》中。
《化书》《奇器》问新编,航海遥寻鬼谷贤。学得黎鞬归善眩,逢人鼓掌快谈天。
学校卒业者,则遣往各国,日海外留学生。日本唐时遣使我国,每有留学生,宫制礼教,皆亦趋亦步。今于泰西,亦如此也。东京又有中学、师范学校,卒业则许为人师。教之之法,凡分七级(有心理学、天文学、地学、史学、数学、文学、商贾学)。分年受业,循第七级而至一级。由浅人深,由粗人细,由约人博。其书籍皆归实用,其课程皆有定则(月许给数日假,日给数时假)。其同方同业,群萃州处,以一先生教数十人,则师逸而功倍。盖教法皆得之泰西。余尝纵观其地,而叹其善。闻东人好博骛广,不能专精,然可以想见泰西学校之盛也。德意志国花之安译有《德国学校论略》,自言无人不学,无地无学,无事无学。郭筠仙侍郎言泰西人材悉出于学校。呜呼,其信然矣!
五经高阁竟如删,太学诸生守《兔园》。犹有穷儒衣逢掖,著书扫叶老名山。
学校诸书,自西学外,日本书有舆地学,有史学;中学则唐、宋八家文、《通鉴揽要》。
欲争齐楚连横势,要读孙吴未著书。缩地补天皆有术,火轮舟外又飞车。
海陆军有士官学校,专以教帅兵者。凡地之险要,器之精长,阵之分合,兵之进退,营垒之坚整,手足之纯熟,一一有成书,绘以图,贴以说。图说所未尽者,以木土肖其形,一览可知,不啻聚米之为山也。又身验而力行之,无事之时,若临大敌者。西人有恒言,简将难于练兵,兵可数月而成,将非积年不能成材也。宜其强矣。日人之为陆军也,取法于法与德;为海军,取法于英。
深院梧桐养凤凰,牙签锦悦浴恩光。绣衣照路鸾舆降,早有雏姬扫玉床。
明治九年,国后出藏金,命择士族华族女百人,延师教之,日女子师范学校,亦三年得为女师。开黉之日,卒业之时,国后亲临。鸾铃载道,公卿命妇,亦褰裳偕至。长者簪笔,幼者执简,跪迎于门,膜拜于堂。彤管纪史,称为盛典焉。校中勤慧者,时赐书赐衣。
捧书长跪藉红毹,吟罢拈针弄绣襦。归向爷娘索花果,偷闲钩出地球图。
女子师范学校,亦多治西学。而有女红一业,谓妇功居四德之一也。曹大家《女诫》,亦有译本。校中等级次第,大略与中学相同。若宣文绛纱,私自受业者,亦往往而有。有迹见泷,教女弟子凡一二百人。颇有五六岁能作书画者。
联袂游鱼逐队嬉,捧书挟策雁行随。打头栗凿惊呼謈,怅忆儿童逃学时。
附女子学校,有幼稚园,皆教四五岁小儿。鸟兽草木,用器具,或画图,或塑形,以教之以名。教之剪纸画界,抟土偶,垒方胜,以开其知识。教之唱歌说话习字;陈一切蹴蘜秋千之类,于放学时,听之游戏。以诱掖其心,节宣其气。课程皆有一定不易之刻,坐立起止,皆若以兵法部勒之,泰西之教法也。校中有保姆,有训导。
国学空传卜部名,三轮寺额未分明。天然丨■〈丨丨〉横纵画,万国翻同堕地声。
或言神代原有文字,至推古朝尚存,藏于卜部家。近世平田笃允倡为神学之说,所据如镰仓八幡寺、和州三轮寺额,皆模糊不可辨。余取观之,略似蝌蚪形,或如鸟篆书,亦不知始于何年。惟世传有肥人书,有萨人书,如一二五作丨■〈丨丨〉■〈川川〉,今虾夷尚沿用之。五字之外,或变换点画,如阿剌伯数字,或画作○□,或作鸟兽草木形之类。盖万国造字,象形之先,必先计数,如一二丨■〈丨丨〉。正如阿字为母之首,小儿堕地,先作此声,为天地之元音也。
东方乐久忘夷靺,上古文难辨隶蝌。欲藉舌人通寄象,只须五字熟摩多。
《孝经纬》曰:“东夷之乐曰《棘乐》。”元语曰:东夷之乐曰《朝离》。音皆不可考。今所传伊吕波,四十七字外,有五十母字谱,不出支微歌麻二韵,其发端之五音,为阿衣乌噎嗢,能统摄众音。考悉昙字母四十七字,其初十二字,谓之摩多。摩多,即母也。其三十五字,谓之体文。今五十母字中之阿衣乌噎嗢,即梵书摩多,知其法实出于《悉昙字记》。唐时传教、空海二僧,亦从遣唐使留学,当贞元间,并受《悉昙》学于梵僧,可知其所自来矣。
航海书来道遂东,虚辞助语惜难通。至今再变佉卢字,终恨王仁教未工。
《古语拾遗》曰:“上古之事,口耳相传耳。自王仁赍《论语》、《千文》来,人始识字。”然《国史案》云:“初教汉文时,悉皆指象以名,而助语虚辞,无象可指。”其土语又皆实字在前,虚字在后,与汉文不相应,故教之甚难也。
《论语》初来文尚古,《华严私记》字无讹。老僧多事工饶舌,假字流传伊吕波。
汉籍初来,令王子大臣受学,仅行于官府。然至于唐时,表奏章疏,皆工文章。即私著之书,余见唐开元时马道手箱《华严经音义私记》以和附注其下,尚无假字。盖日本学汉文虽甚难,而文只一种。王、段博士接踵而来,遣唐学生,又多高材,故自能斐然成章。至唐德宗朝,僧空海欲民便于用,乃借汉字伊吕波四十七字以附土音,创为イロハ,遂别成!本文矣。或曰:上古既有伊吕波,圣德太子营法隆寺,木工尝用之。或曰:伊吕波实出《涅槃经》,皆臆说也。
不难三岁识之无,学语牙牙便学书。春蚓秋蛇纷满纸,问娘眠食近如何?
伊吕波四十七字,已综众音,点画又简,易于习识。伊为イ,吕为ロ,波为ハ,仁为ニ,保为ホ,边为ヘ,止为ト,知为チ,利为リ,奴为ス,留为ル,远为ㄇ,和为冂,加为カ,与为ョ,多为タ,礼为レ,曾为ソ,津为ッ,称为,奈为ナ,良为ラ,武为ム,宇ゥ为,乃为ノ,井为井,于为ォ,久为ク,也为ャ,末为マ,计为ケ,不为フ,己为ュ,江为ェ,天为テ,阿为ァ,左为サ,几为キ,由为コ,女为メ,美为ミ,之为シ,惠为ヱ,比为ヒ,毛为モ,世为セ,寸为ス,(以假其偏旁,名片假字。其假字,则伊吕波之草书也。)故彼国小儿,学语以后,能通假字,便能看小说,作家书矣。假字或联属汉文用之。单用假字,女人无不通者。
难得华同是语言,几经重译几分门?字须丁尾行间满,世世仍凭洛诵孙。
日本为中土语言,有三种:日吴音,日汉音,日支那音。汉籍初来,经生博士,皆以口授,是曰汉音。唐、宋遣使,常以缁流。江南名山,戴笠云游者,接踵而至。口传经典,归教其徒,是日吴音。卅年以来,中外结约,英吉利、米利坚学者,每据我字典,译以彼文(如所刻《华英字典》之类。本之通西字者,复从其书以求我音,是为支那音。释氏称震旦亦日支那,今欧罗巴人称中土音略近之,本因沿其称)。今士大夫之通汉学者,时时操汉音、吴音,大抵近闽之漳、泉,浙之乍浦,而变而愈远,实不可辨。汉、吴参错,闽、浙纷纭,又复言人人殊(王、段所授,远不可考。三百年来,长崎通商者多漳、泉人,而乍浦购铜之船,每岁一来,所操土音,本大异中原,东人误以为正音也)。其称五为讹,称十为求,沿汉音而变者也。称一为希多子,二为夫带子,此土音也。市廛细民,用方言者十之九,用汉言者百之一而已。其读汉文多颠倒读之,注上中下甲乙等字于行间,以为识,间附土音为释,物茂卿所谓“句有须,丁有尾”也。
博士来从继体初,《五经》亦自劫灰余。航头古典欺人语,何处琅環觅异书?
君房所赍之书,盖不可考。日本史称有典坟,亦因中人误传而附会者。殆为当时焚书,故不得赍欤?应神十六年,征王仁于百济,始有《论语》(时并有《千文》。考李暹《千文注》云:“钟繇始作《千文》,献晋武帝。”应神当武帝时,殆钟氏《千文》也)。继体七年,百济遣五经博士段扬尔,十年,又遣汉安茂来,始有五经(日本纪以《礼》、《乐》、《书》、《论语》、《孝经》为五经)。余来东后,遍搜群籍,足利学校、水户书库,皆藏书极富者,未闻有逸书也。欧阳公《日本刀歌》曰:“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先王大典藏蛮貊,苍波浩荡无通津。”亦儒者妄想。明丰坊因之遂有伪《尚书》之刻,是亦姚兴《舜典》得自航头之故智也。
《论语》皇疏久代薪,海神呵护尚如新。《孝经》亦有康成注,合付编摩《郑志》人。
逸《书》固无存,惟皇侃《论语义疏》,日本尚有流传。乾隆中开四库馆,既得之市舶,献于天禄矣。《宋史》称僧奝然献郑注《孝经》,陈振孙《书录解题》之后,不复著录。日本天明七年,冈田挺之得之《群书治要》中(是书魏征撰,久佚。天明五年,尾张藩世子命诸臣校刊,有督学细井德民识之曰:“承和、贞观之间,经筵屡讲是书。正和中,北条实时请于中秘,写藏文库。及神祖命范金至台庙,献之朝,是今之活字铜板也。旧五十卷,今存四十七卷,其三卷亡。”是亦一佚书也)。考《治要》采书,不著撰人,其定为郑注者,殆相传云尔,或挺之据陆氏《释文》定之也。郑注《孝经》,不见于《郑志》目录及赵商碑铭,唐人至设十二验以疑之。然宋均《孝经纬注》引郑《六艺论》,序《孝经》有云“玄又为之注”。《大唐新语》亦引郑《孝经序》。均《春秋纬》又注云:“为《春秋》、《孝经》略说。”是皆作注之证。此注既与《释文》所引郑注合,文贞之书,日本珍奔,具有源流,决非赝鼎,可宝贵也。至信阳太宰纯所刻之古文《孝经》,山井鼎、物茂卿亦自谓误编,故不足述。
西条书记考文篇,曾入琳琅甲乙编。道学儒林寻列传,东方君子国多贤。
山井鼎《七经孟子考文》,著于《四库五经总义类》目中,颇称许之。芸台相国校勘五经,所称足利本,即此也。物徂徕云:“昔在邃古,吾东方国冥冥乎罔知觉。有王仁氏而后民始识字,有吉备氏而后经艺始传,有菅原氏而后文史可诵,有惺窝氏而后人人知称天语圣。四君子者,虽世尸祝乎学宫可也。”盖日本之学,源于魏,盛于唐,中衰于宋、元,复兴于明季,以至今日。自藤原肃始为程、朱学(肃,字敛夫,号惺窝,播磨人)。师其说者凡百五十人,尤著者,曰:林信胜(一名忠,字子信,号罗山,西京人)、林春胜(一名恕,字之道,号鹅峰。信胜子)、林信笃(一名戆,字直民,号凤冈,春胜子)、林衡(字德铨,号述斋,本岩村城主,嗣林氏,为信胜八世孙)、木下贞干(字直夫,号锦里,西京人)、新井君美(字在中,号白石,江户人)、室直清(字师礼,号鸠巢,江户人)、柴野邦彦(字彦辅,号栗山,赞岐人)、那波觚(字道圆,号活所,播磨人)、山崎嘉(字敬义,号暗闲斋,西京人)、浅见安正(字纲斋,近江人)、德川光国(字子龙,号常山,水户藩主)、安积觉(字子光,号澹泊斋,世仕水户藩)、贝原笃信(字子诚,号益轩,世仕筑前藩)、中井积善(字子庆,号竹山,大坂人)、佐藤坦(字大道,号惟一斋,江户人)、尾藤孝肇(字志尹,号二洲,伊豫人)、古贺朴(字纯风,号精里,世仕佐贺藩)、古贺煜(号侗庵,朴子)、赖襄(字子成,号山阳外史,安艺人)。为阳明之学者凡六人,中江原为之首(原,字惟命,号藤树,近江人)。其徒之善者,曰熊泽伯继(字了介,号蕃山,西京人),又有伊藤维桢(字源佐,号仁斋,西京人),不甚喜宋儒,而讲学自树一帜。其徒七十人,尤者曰伊藤长允(字元藏,号东涯,维桢子)。物茂卿(获生氏,名双松,以字行,号徂徕,江户人)之学,由《史》、《汉》而上求经典,学识颇富近伊藤,而指斥宋儒空谈则过之。门徒六十四人,尤者曰:太宰纯(字德夫,号春台,信浓人)、服部元乔(字子迁,号南郭,西京人)、龟井鲁(字道载,号南冥,筑前人)、帆足万里(字鹏卿,号愚亭,世仕日出城主)。更有古学家专治汉、唐注疏,共六十人,尤者曰:细井德民(字世馨,号平洲,尾张人)、中井积德(字处寂,号履轩,大坂人)、藤田一正(字子定,号幽谷,水户人)、藤田彪(字斌卿,号东湖,一正子)、会泽安(字伯民,号正志斋,水户人)、松崎复(字明复,号慊堂,肥后人)、安井衡(字仲平。号息轩,世仕饫肥城主)、盐谷世宏(字毅侯,号宕阴,江户人)。说经之书,自《七经》、《孟子》考文外,有《论语解》、《四书古义》(伊藤维桢著)、《论语徵》、《大学解》、《中庸解》(物茂卿著)、《论语古训》(太宰纯著)、《大学新疏》、《周易广义》、《论语广义》(新井君美著)、《学庸解》、《论语乡党翼解》(中江原著)、《朱易衍义》、《孟子要略》、《孝经刊误附考》(山崎嘉著)、《易诗书仪礼戴记春秋语孟绎解》(皆川愿著)、《九经谈》(太田元贞著)、《七经雕题》(中井积德著)、《冢注四书》(家田虎著)、《论语大疏》、《孟子精蕴》、《周易象义》(太田元贞著)、《四书辑疏》(安部井聚著)、《论语语由述志》(龟井鲁著)、《论语辑说》、《左传辑释》(安井衡著)、《善身堂一家言》)(龟田兴著)。备志之以劝好学。
斯文一脉记传灯,四百年来付老僧。始变儒冠除法服,林家孙祖号中兴。
日本保元以降,区宇云扰,士大夫皆从事金革,惟浮屠氏始习文。中间斯文不坠于地,赖儒僧也。及藤原肃出,始锐然为洙泗学。继之者林信胜。藤氏始为僧,后归于儒。信胜初读书僧院,有老和尚欲强度之,不可。然是时儒者犹别立名目,秃其颅,不列儒林。信胜之孙信笃,慨然以人道即儒道,不可斥为制外,请于德川常宪,许种发叙官,为大学头。世始知有儒。史记之曰:此元禄四年正月十四日事。三百年来,文教大兴,德将军拔用林氏父子为之倡也。罗山子恕,弟信澄,皆举秀才。
海外遗民竟不归,老来东望泪频挥。终身耻食兴朝粟,更胜西山赋《采薇》。
朱之瑜,字鲁玙,本称曰舜水先生,浙江余姚县贡生。明亡,走交趾,数来日本,遂家焉。水户藩源光国执弟子礼甚恭。年八十余卒。源氏为题其墓曰“明徵士”,从其志也。舜水善讲学,一时靡然向风,弟子多著名。郑芝龙(案:疑是成功之误)客台湾,曾寄书舜水,欲乞师,图复明。鲁监国之臣王翊,在余姚大岚山败亡者,亦其友也。亡国遗民,真能不食周粟者,千古独渠一人耳。《余姚县志》无传,余属沈梅史采其事归补之(同时陈元贽客尾张,戴曼公客纪伊,后又有张斐携舜水幼孙来。海禁既严,未至引去。然日本甚重其文,有张斐《莽苍园集》行世)。
昌平庙貌尚崔巍,列郡胶庠半劫灰。几辈龂龂断守残缺,捧经抱器拜门来。
史言大宝元年,文武帝谒学,始行释奠礼。及清和帝诏新修释奠式于五畿七道,可知当时学校既盛。中间武门主柄,僧徒横行,吾道遂微。德,氏兴,投戈讲艺,彬彬极盛。朱舜水客水户,复绘其式为建学宫。诸藩效之,规模一如中土。闻会津尤闳敞。在东京者,德川常宪书大成殿字于上,鸟革翠飞,仑奂俱美。年来西学大行,各藩文庙或改为官署,废弃者半。一二汉学之士,潦倒不得志于时,犹硁硁抱遗编,守祭器,可哀也已!
叩阍哀告九天神,几个孤忠草莽臣?断尽臣头臣笔在,尊王终赖读书人。
自德川氏崇儒术,读书明大义者,始知权门颛柄之非。源光国作《日本史》,意尊王室,顾身属懿亲,未敢昌言。后有布衣高山彦九郎、蒲生秀实者,始著论欲尊王。攘夷议起,哗然以尊王为名,一倡百和。幕府严捕之,身伏萧斧者,不可胜数,然卒赖以成功,实汉学之力也。何负于国,欲废之耶?斯文在兹,神武、崇神在天之灵,其默相之。明治二年,源氏、蒲生氏、高山氏,皆遣使祭其家,且赐其子孙米。
纪事编年体各存,黄门自立一家言。《兵》《刑》志外征文献,深恨人无褚少孙。
汉文之史有六部,国史为编年体。水户藩源光国始作《大日本史》,是为纪传。又有水户藩臣青山延光作《日本纪事本末》,三体备矣。此外则赖山阳作《日本政纪》,实仿朱子《通鉴纲目》。又有《日本外史》,纪执政大将军,故《外史》。惟《日本史》只有纪传,无表,志亦《兵》、《刑》二篇而已。故搜求典礼,网罗政事,戛戛乎其难矣。闻源氏草创十志而未成,曰《神柢》,曰《佛事》,曰《天文》,曰《舆地》,《职官》,曰《食货》,曰《氏族》,曰《舆服》,并《兵》、《刑》而十。其稿今存史馆。然二百余年,无继起而毕业者,盖以纪载多阙,不能成书故也。蒲生氏有《职官志》、《山陵志》,已刻。又闻欲作氏族等志,而亦未成也。
《徂徕》而外有《山阳》,余子文章亦擅场。南驾越裳北高丽,六鳌晓策耀扶桑。
物茂卿之《徂徕集》,赖子成之《山阳文诗》,国人无不知其名,三百年来古文家之领袖也。以余所见,盐谷世宏、安井衡、斋藤谦(字有终,号北堂,伊势人)、古贺朴,实卓然能成一家言。余外则林孺(字长孺,号鹤梁,江户人)、紫野邦彦、尾藤孝肇、室直清、太宰纯、服部元乔、山县孝孺(字次公,号周南,长门人)、中井积善、中井积德、木下贞干、新井君美、安藤焕图(字东壁,号东野,野州人)、佐藤坦、安积信(字思顺,号艮斋,陆奥人)、柴野允升(字应登,号碧海,邦彦子)、古贺煜、藤田彪、伊藤维桢、伊藤长允、中江原、松永遐年(字昌三,号尺五堂,西京人)、熊泽伯继、安积觉、山崎嘉、汤浅元桢(字之祥,号常山,备溪人)、皆川愿(字伯恭,号淇园,西京人)、赖维宽(字千秋,号春水,襄父)、贝原笃信、龟井鲁、干叶元之(字子元,号芸阁,西京人)、龙公美(字君玉,号草卢,山城人)、细井德民、斋藤馨(字予德,号竹堂)、长野确(字孟确,号丰山,伊豫人)、藤森大雅(字纯风,号宏庵,江户人)、藤泽辅(字元发,赞岐人)、广濑谦(字吉甫,号旭庄,丰后人)、筱崎弼(字承弼,号小竹,浪华人)、坂井华(字公实,号虎山,安艺人)、野田逸(字子明,号笛浦,丹后人)、青山延干(字孑世,号拙斋,水户人)、青山延光(卿伯卿,号佩弦斋,延干子)、中村和(字□匚,水户人)、贯名苞(字君茂,号海屋,阿渡人)、摩鸠宏(字子毅,号松南,西京人)、松崎复、太田元贞(字公干,号锦城,加贺人)、太田墩(字叔复,号晴轩,元贞子)、朝川鼎(字五鼎,号善庵,江户人)、龟田兴(字公龙,号鹏斋,上野人)、山本信有(字喜六,号北山,江户人)、秦鼎(字士铉,号沧浪,尾张人)、春田鬻(字九皋,号真庵,□□人)、苏我章(字子明,号耐轩,江户人)、大桥顺(字顺藏,号讷庵,江户人)、佐久间启(字子明,号象山,信浓人)闻皆以文名世。余所交诸友,亦多能手。盖东人天性善属文,使如物茂卿之言,以汉音顺读之,诚不难攀跻中土,高丽、安南何论焉。
观风若采《扶桑集》,压卷先编《侍宴诗》。读尽《凌云》兼《丽藻》,终推帝子独工辞。
诗始于大友皇子《侍宴诗》曰:“皇明光日月,帝德载天地。三才并泰昌,万国表臣仪。”殊有天地开辟,日月重光气象。总集之编,有《扶桑集》、《怀风藻凌云集》、《本朝丽藻经国集》,延喜、天历之间,称郁郁乎文矣。然未有专集。其后能以诗鸣者,日新井君美(著有《白石诗稿》)、梁田邦美(字景鸾,号蜕岩,江户人。有《蜕岩文集》)、祗园瑜(字伯玉,号南海,纪伊人。有《南海集》)、秋山仪(字子羽,号玉山,半后人。有《玉山诗集》、《玉山遗稿》)、菅晋师(字礼卿,号茶山,备后人。有《黄叶夕阳村舍诗稿》)、赖惟柔(字千祺,号杏坪,安艺人)、赖襄、梁孟纬(字公图,号星岩,美浓人。有《星岩集》)、广濑建(字子基,号淡窗。□□人。有《远思楼诗钞》)皆名家也。
岂独斯文有盛衰,旁行字正力横驰。不知近日鸡林贾,谁费黄金更购诗?
诗初学唐人,于明学李、王,于宋学苏、陆,后学晚唐,变为四灵,逮乎我朝,王、袁、赵、张(船山)四家最著名,大抵皆随我风气以转移也。白香山、袁随园尤剧思慕,学之者十八九(唐时有小野篁幕香山,欲游唐。小说家称人见海上楼阁,道以待白香山来,殆即日本也)。《小仓山房随笔》亦言鸡林贾人,争市其稿,盖贩之日本,知不诬耳。七绝最所擅场,近世河子静(号宽斋,上毛人)、大洼天民(号诗佛,□□人。有《诗圣堂集》)、柏木昶(字永日,号如亭,信浓人。有《晚晴堂集》)、菊池五山(字□□,□□人,有《五山堂诗话》。)皆称绝句名家。文酒之会,援毫长吟,高唱往往逼唐、宋。近世文人,变而购美人诗稿,译英土文集矣。
一千五百年前纸,在在神灵为护持。如见古人如见佛,焚香百拜展经时。
西京知恩寺僧彻定者,藏西魏陶仵虎《菩萨处胎经》,纸墨皆不蚀,神似钟太傅。世传北魏诸碑,结构正同,知当时体固如此也。陶仵虎跋,典质朴茂,云一切经乘,搜访尽录,则此卷亦凤毛麟角矣。西魏大统庚午,距今岁己卯,为一千五百有十年,墨迹尚存,岂非怪事。盖日本喜收藏,兵燹之乱,虽经武门迭争,而释教盛行,斯文寄于浮屠,故能历劫不磨耳。彻公又藏有唐苏庆节《大楼炭经》(按《唐书》,庆节,苏烈之子。高宗乾封三年卒。史称庆节封武邑县公,而此卷题章武公,当是改封于烈卒之后,史未究言之)。马道手箱《华严经音义私记》,皆唐人手笔。此外有僧怀素《千文》墨迹,于天德寺僧义应家见之。宋刘松年《养蚕图》一卷、僧贯休《罗汉图》一卷、李龙眠《降龙伏虎罗汉图》二幅,于大藏卿大隈重信家见之。张颠草书墨迹,于宫岛诚一郎家见之。小野篁书佛经一卷、朱子《屈曲》诗二首,于东京府书籍馆中见之。岳少保书,于故参议大久保利通家见之,云其墨迹在萨摩书库也。元、明以下至不胜纪。然伪者至多,购之又动称千金。
铁壁能逃劫火烧,金绳几缚锦囊苞。彩鸾《诗韵》《公羊传》,颇有唐人手笔钞。
佛寺多以石室铁壁藏经,秘笈珍本,亦赖之以存。变法之初,唾弃汉学。以为无用,争出以易货,连樯捆载,贩之羊城。余到东京时,既稍加珍重。然唐钞宋刻,时复邂逅相遇。及杨惺吾广文来,余语以此事,并属其广为搜辑,黎莼斋星使因有《古逸丛书》之举,此后则购取甚难矣。
●卷二
竭民膏血造浮屠,佞佛甘称三宝奴。匹马出宫偷祝发,上皇尊号半僧徒。
自钦明时,佛法东来,苏我马子首信之。推古以还日崇尚,至圣武自称三宝奴,后祝发为沙弥胜满,是为天皇披剃之始。至花山天皇信右大臣兼家之言,夜潜出宫,至花山元庆寺削发。其后禅位皇子者,多半为僧。僧徒盛时,上自公侯,下至庶民,不建寺塔,不列人数。堂宇之崇,佛像之大,工巧之妙,庄严之奇,有如鬼斧神工。又令七道诸国建寺,各用其国正税。于是举国之费,十分而五。一寺度僧,岁三四百人。举国之民,秃首过其半。多家蓄妻子,口啖腥膻,甚至群聚为盗,窃铸钱货,党徒相攻,敢劫关白之第,人太政大臣家掠财物,夺庄园,且率徒党发山陵,入宫殿,劫神舆。后宇多帝时,至毁闱截帘,破行事障子,帝乃御腰舆逃匿内大臣私第。暴乱淫纵,天下所未有也。
佛阁沉沉覆黑天,黄标百万数堆钱。大师自主鸳鸯寺,梵嫂同参鹦鹉禅。
本愿寺号一向宗,僧亲鸾为教主。其法谓不必离俗,不必出家,但使蓄妻子,茹荤酒,此心清净,即为佛徒。日本之民,因是半为僧矣。明治六年下令,凡僧徒均许食肉娶妻。僧妻日库里,日大黑。大黑,俗所称为司财之神也。维新后,僧徒田产多没人官,而势始衰矣。
不须偏袒覆袈裟,唤作山僧未出家。却变神山称佛国,只须一语妙莲华。
僧日莲专以唱《法华经》题目为宗,谓念佛,即心奉佛,佛必以其法力鉴临而庇护之。信从者益众。此皆以大智具雄力者。故余谓日本僧比之唐僧,实有过之。被服如中土,惟严寒均蒙纱衣,亦谓之袈裟,不必着水田衣,行偏袒礼也。
乘槎浮海寄深叹,象法东来遍佛坛。独有青牛出关去,流沙遥隔路漫漫。
三教独无道教。盖日本自称神国,世世有神官司祭祀者,张鲁、寇谦之符篆科仪,反不能行矣。
万头骈刃血模糊,脚踏升天说教图。今日铸金悬十字,几人宝塔礼耶稣?
自天主教徒作乱于天草,罹于锋镝者,约三十万人。于是德川氏益严教禁,铸十字架耶稣像于铁板,令士民践蹂,以验其信否。又于通衢大道竖牌,日禁止切支丹宗门。维新以后,徇各使之请,所有在地踏像,当道立木,概行撤废。然日本信教者,要不甚众也。
三千神社尽巫风,帐底题名列桂宫。蚕绿橘黄争跪拜,不知常世是何虫?
俗最敬神,《延喜式》所载神名帐,悉数之不能终也。国中大小神社,凡三千余座。昔有所谓常世虫者,产于橘树,如蚕,绿有黑点,有大生部多,能宠灵是虫,而诳人日神也。于是巫觋奔趋,所在迎神,设几筵,罗供帐。神或语人曰:吾能福尔。于是相叫呼曰:福至矣。乃至鬻田园,饥妻子,尚以为布施不足云。
沐猴跳舞排猿女,吠犬唁声闹隼人。执盖膝行铃手引,一人独拜九天神。
日本最重祭礼,每岁于十一月举行新尝祭。祭日,门部纠察出入。隼人司分立朝集堂前,开门乃发,犬吠声人宫。大臣率中臣忌部御巫猿女,左右前行。主殿官,执烛一人,执菅盖二人,执盖网,均膝行。掌典引铃前导。帝亲奏祭告文,臣下不得窥视。今其仪少杀,然典礼犹甚重也。详《礼俗志》中。
青衫绿袄导双骑,鳆汁鱼羹列十台。锦袋悬胸文在手,共瞻天使祭陵来。
古山陵多不可考,惟四亲庙每岁遣使祭告。祭文纳之锦袋,或敕史捧于手,或随员挂于首。派警部四骑随从,二导前,二护后。所供神馔,例设十台,有鳆汁,有鱼羹。
万众头攒日荫鬘,千行肃肃拜神官。何时重睹威仪盛?剑已飞天玺久刓。
古列于大祀者,为践祚大尝祭。每帝即位,预令所司卜定国郡为斋郡,命之供器具,供营缮,供调使。祭日,千官毕集,举国若狂,今亦无此盛典矣。
玉叶金枝共一家,翦桐分赐日兄花。定知禁脔无人近,不见天孙下嫁车。
凡皇子皆为亲王,皇女为内亲王。至于五世,乃有王名,称某宫。旧制限帝族自为婚配,亲王即与内亲王为婚。惟延历十一年诏曰:“见任大臣,良家子孙,听娶三世王。惟藤原朝臣,奕世相承,辅相王室,特听娶二世王。”蒲生秀实曰:不取同姓,儒家名为周道。知周以前不辟同姓矣。礼之质文,古今不同如此。
得宝无须聘妇钱,新弦唱彻《想夫怜》。同牵白发三千丈,共结红丝一百年。
婚嫁及时,媒周旋二姓间,使两小相识,既诺,乃诣官告婚。遂用红定,谓之结纳。白发一,以白麻制之,如发然。熨斗一,以鳆鱼制之。鱼双,酒一樽,衣一领,带一围。贫富虽有差,更无聘钱也。
绛蜡高烧照别离,乌衣换毕出门时。小时怜母今怜婿,宛转双头绾色丝。
大家嫁女,更衣十三。色先白,最后黑,黑衣毕,则登舆矣。母为结束,蕊五彩缕于髻。满堂燃烛,兼设庭燎,盖送死之礼,表不再归也。
红珊簪子青罗伞,黑油镜台黄竹箱。姐妹两行携手送,一双新屐是新娘。
嫁装数器,有单笥(盛衣服),有长持(寝具),有黑棚(列妆具),有厨子,有钓台(名器,并厨下物)。贫家无奁器,亦不升舆,步行人婿家,着新屐者,即新娘也。
三千大神监誓词,万亿菩萨作盟司。君看壶头双蛱蝶,夫夫妇妇不相离。
新妇入门就席,南面坐,婿北面坐。媒为行酌。肴必用干乌贼,羹用蛤。壶饰以雌雄胡蝶,以金银纸为之。既饮交杯,媒唱《高砂曲》。相传高砂有松,化为翁媪,千岁不死,故合卺必歌此曲。曲有目:“三干三百三十二座大神兮,百千万亿化身菩萨兮,为我盟司。”
义儿有传半呼甥,归妹占爻许配兄。似此冒宗齐赘婿,最难议礼鲁诸生。
日本赘婿为子,即冒其姓,自足利氏始。时尚武竞争,多养他人子以固党羽,因妻以女,俾奉先祀。后侯国无子,各贪袭爵,遂踵成风俗。或妻死,继室以妹。有司议曰:为人后者为之子,妻妹即其妹,是兄妹为婚也,不可。或又曰:女夫谓之婿,己所生谓之子,今既并于一人之身,于姊谓之婿,于妹谓之子,何分歧为?且父母于姊妹均谓之女,未尝称配嗣子者为妇。既女而不妇,姊妹何择焉?可。议礼之家,纷如聚讼云。日本细民之家,亦多娶从妹为妇者。后禁之。义蒲生君平曰:自足利氏后,天下余子多以男嫁人。而无子将择后者,必先议其币多少,而后定议。
覆鹈产殿映灯红,汤饼筵开笑语中。五月吾妻桥上望,画旗争飏鲤鱼风。
生子每别筑产舍,曰生衙。《古事纪》所谓覆鹈羽作产殿是也。一索得男,喜呼他人以为假父。年十五时,假父为之魁头纷发。《日本风土记》所载,尚有桑弧蓬矢以射四方之遗,亦假父主其事。初生逢五月,制旗如鲤,高插门楣,以祝多子,或曰:取鲤登龙门之意。
春在梅梢月柳梢,红阑屈曲影相交。别开待阙鸳鸯社,不愿鸠居占鹊巢。
古迎妻必造屋,名曰妻屋。《古事纪》以天御柱建口寻殿,即妻屋也。中叶以后,多招赘婿,以男子嫁人,遂人其宫而治朕栖矣。
游部君兼石作公,歌桓护葬习丧容。紫衣丹首黄金目,甲作传家善食凶。
始造石棺者,赐姓日石作大连公。古有土部,紫衣带剑,世掌仪。又有游部者,遇国大丧,必令二人掌殡事。一曰祢,负刀持戈,一曰余比,奉酒食,司秘祝。世袭其职,名游部君。古法,部省有丧仪司。凡葬鼓、角、幡、钲、铙、楯,咸有定式。惟一品及大政大臣,别有方相黄金四目,以之辟凶云。
炮声殷地国旗斜,素霎相随广柳车。大小红皆披吉服,神官浇酒客持花。
习神教者,自敛至反哭,皆以神官主持。葬日,神官冠纱,袜而登席。神官中立拍掌(其俗敬神皆拍手。《周礼春官大祝》:“办九槔,四日振动。”郑大夫曰:“动读作董。振动,以两手相击。”《经典释文》云:“今倭人拜,以两手相击,如郑大夫之说。”盖古之遗法),复喃喃诵祝文。丧子旁立,不亲祭,亦不哭泣。会葬之客,手执花前供,鞠躬进退,又学西法。国有大丧,则半悬国旗,以告哀,他国亦如之以示吊。葬日放炮,随其官等级(如一等官十九炮,二等官十五炮)。会葬皆大礼服,如吉礼。无三年之丧,丁艰亦不解任,以丧之重轻给假日多寡而已。以黑为缘者,丧家之名刺也(友人主丧者,亦用黑缘刺,赴告即用友名,此谊则甚古也)。
散路抛钱买路行,莲花妙法写铭旌。桐棺三寸如人立,易履相迎入化城。
旧多用火葬,木棺直立如佛龛,延僧诵经,以药水拭其体,使尸软如泥,乃令死者合掌趺坐,外糊以纸,书“南无阿弥陀佛”六字,或“南无妙法莲花经”七字。葬之日,前列纸幡二三十,亦书六字七字如棺。和撒钱而行,买路钱。编竹为化人城,主人多置草屦,会葬者易草屦人城,出易屦归。丧家初用白衣白巾,葬易彩衣而归。
乌啼月落写哀思,翦发翻同练行尼。红泪洒来题赤字,不堪石阙独含悲。
僧又为之制谥,或曰月落乌啼庵主,或曰绿树院重阴居士。夫死,妻辄翦发去饰,更名用谥,称曰某院。俗曰赤信女,盖以碑面镌夫妻谥,其未亡人则涂以朱,故有此名也。
插花浇水拂杨枝,台笠相从拜墓碑。迎佛诵经邀客酒,忌辰算到百周时。
扫墓则濯碑以水,折花枝插其旁,无祭礼。遇忌日,百年如一日,往往有以数十周百周招客者。
芒鞋竹杖佛接引,柳车草船神送迎。画旗猎猎夜风卷,时有经声杂鬼声。
趺坐立棺中,其装束多布袜麻鞋,或附以杖笠,云往西天到佛国也。不别立宗庙。富贵家于邸中作室,佣僧护之,中供佛像,左右列木主。每祭,必修佛事。七月作盂兰会于庙。招魂树竹城,四隅敷蒲席数重,以野蔬象牛马,或编柳为车,削竹为轮,谓幽魂将驾而来也。
不环不钏不钗光,雅头袜子足如霜。蓬山未至人多少,都道温柔是婿乡。
女子皆肤如凝脂,发如漆,盖山川清淑之气所钟也。宫装皆被发垂肩,民家多古装束。七八岁时,髻双垂,尤为可人。长耳不环,手不钏,髻不花,足不弓,鞋皆以红珊瑚为簪。出则携蝙蝠伞。带宽咫尺,围腰二三匝,复倒卷而直垂之。若襁负者,衣袖尺许,不缝掖。襟广,微露胸,肩脊亦不尽掩,傅粉如面然。殆《三国志》所谓“丹朱坌身”者耶?志又言“男女无别而不淫”,今妇女亦不避客,举止大方,无羞涩态,然不狎昵,犹古风也。
骀荡春风士女图,妾眉如画比郎须。并头鹦鹉双双语,此唤檀那彼奥姑。
妇既嫁剃眉,男至老无须,本旧俗。今效西人,皆眉如远山,髯如戟矣。维新以来,有倡男女同权之说者,豪家贵族,食则并案,行则同车。时逢国典,或有家庆,张灯夜会,为跳舞之戏,多妇媚士依,双双而至。呼夫日檀那,奴婢之于主人亦然。盖即檀越,佛教盛行,沿梵语也。呼妇日奥姑,他人亦用此称。《辽史国语解》:“凡纳后,即族中选尊者一人,当奥而坐,以主其礼,谓之奥姑。”袭辽人语也。日本语言本于梵音百之二三,本于辽东语亦百之一。近则妇人亦颇有通英语者。
眉心点翠额安黄,云鬓堆鸦学艳妆。绣葆呱呱怀抱里,小姑居处尚无郎。
多女仆,旧藩时诸侯入朝,呼以司浣濯,供洒扫,亦或侍寝,相沿成风。又有女子,名日外妇,又权妻,亦计月输租,以养其家,朝秦暮楚,听人去留。或生子,因买为妾,或留子去母,此真《战国策》所谓不嫁而嫁过毕也。鬓分两翼如鸦髻(名岛田髻),或如蜂腰(名天神髻),女也;作蛇盘髻为一撮,妇也。
繁华南部记烟花,七十鸳鸯数狭邪。欲聘狸奴先问价,红笺分送野猫家。
呼奴为猫。考《贵耳集》称“学舍燕集点妓,各斋集正出帖子,用斋印,书仰弟子某人到何处祗直。燕集专有一等野猫儿卜庆等充报”,则南宋时亦同此称呼也。
弹尽三弦诉可怜,沉沉良夜有情天。楼头月照人团聚,到老当如鸡卵圆。
业歌舞者,称艺妓,甚类唐、宋问营妓官妓。士夫聚饮辄呼之,不为怪。德川氏盛时,各藩诸侯寄帑于京,金吾不禁,纵之冶游,故吉原、深川,皆为销金之窟。旧有谣曰:“倡家妇,如有情,月尾三十见月明,团团鸡卵成方形。”喻无情也。然近日改历,晦夜竞可见月,冶游亦不复前此之盛矣。
狭巷阴宫狱气凄,马缨一树夜乌栖。花阴月黑羊车过,供鬼揶揄作鬼妻。
娼妓所居室日贷座敷。官籍其名,课其税,故悬灯日官许。不由官许为私卖淫,夜去明来,人谓之地狱女。其与西人杂居者,日罗纱牝戏,言羊妻也。
当炉少女似罗敷,精舍安排莞簟铺。茶鼎酒铛亲料理,语郎团坐且须臾。
卖酒卖茶,皆以少女当炉。酒楼日料理屋。
锦棚悬鹄插雕弧,孔雀屏开列画图。左右射来齐中目,拍肩都道子南夫。
射所铺红氍毹于地,缚彩为棚,中蒙以皮,竹弓翎箭,相去寻丈,中者铿然作声。雏姬环侍,互拍其肩,以为笑乐,盖比之北里南瓦。颜其场日扬弓店。
回廊曲曲护屏风,香案镂银拍板红。衔得杨花入窠里,便夸姹女数钱工。
设肆卖曲者为杨花。所奏曲多男女怨慕之辞,有萨摩、土佐各派,竹本氏一派最盛行。贫家多业此觅食,驱使其母如奴婢。谚有言曰:“生女勿吁嗟,盼汝为杨花。”
压帽花枝挂杖钱,冶春词唱《小游仙》。杏黄衫子黄桑屐,自赏翩翩美少年。
俗好游,春秋佳日,携酒插花,屐声裙影,妆束如古图画中人。
追风快马缠锦绦,袜胸帕首弓在搜。一声雁落血如雨,金原秋冷霜天高。
游侠之士好猎射,秋深辄入山,流连忘返,骑马皆不施鞍勒。覆院桐阴夏气清,汲泉烹茗藉桃笙。竹门深闭云深处,尽日惟闻拍掌声。喜园亭,贫家亦花木竹石,位置幽而雅。门设常关,行其庭,阒然如无人者。余常访友笔谈,半不闻人声。呼童点茗,亦拍手而已。使人倚然有出尘之想。客来必出寒具,或呼酒浆,出妻子跪献盏,殷殷之意可感也。
山深太古日如年,小屋阴凉树插天。拜疏公庭争乞假,要从热海浴温泉。
西法夏月各官许给假三十日,日本亦仿之。豆州热海有温泉,老树参天,游者云集,诸省郎吏多尽室而行者。
斜阳红映酒旗低,食■〈衤盍〉归时袖各携。都为细君留割肉,自挤空酌醉如泥。
嗜酒喜歌舞,《魏志》、《汉书》既言之,今犹古风。大率皆妆饵之资,过于饭蔬,游宴之费,多于居室云。然亲朋雅集,皆相戒勿大嚼,少啜羹汤,余则以竹筐袖归其家,以遗妻子。亦有行厨,以小木箧作昙,游山甚便携取也。
湘帘半卷绮窗开,帕腹帩头烂漫堆。道是莲池清净土,未妨天女散花来。
喜洁,浴池最多。男女亦许同浴,近有禁令,然积习难除。相去仅咫尺,司空见惯,浑无惭色。
短衣窄袖曼胡缨,意态纵横一座倾。耳后生风鼻头火,拓弦时作饿鸱声。
有习枪所,悬铁为的,亦有弹,轰然作声,辄流星迸散。少年辈每人座练习,以为欢笑。
解鞘君前礼数工,出门双锷插青虹。无端一语差池怒,横溅君衣颈血红。
士大夫以上,旧皆佩双刀,长短各一,出门横插腰间,登席则执于手,就坐置其旁。《山海经》既称倭国衣冠带剑矣。然好事轻生,一语睚眦,辄拔刀杀人,亦时时自杀。今禁带刀,而刺客侠士犹纵横。史公称“侠以武犯禁”,惟日本为其。
当王徽号贵黄华,时唤臣僚共斗花。淡极秋容翻富贵,疏篱茅舍到官家。
自朱雀帝时,始为菊合,(几分两朋,以角优劣,谓之舍。歌日歌舍,斗诗日诗舍,斗扇日扇合,斗画日绘合,斗鸣日鸡合。当时语也。)王公以下各赐物。嵯峨帝尝为《菊花赋》。故历朝尤赏菊,菊遂为皇族徽志。今御苑尚栽菊数百盆,每盆开花,有至五六百枝者。花必招各国使者及诸省院长次官为竞日之游。
狗吠声腾马足驰,狩衣草屦古威仪。锦旗日曜红轮影,来看公侯习犬追。
旧有犬射,编竹为城,纵犬于城内,驰逐而射之,皆公卿贵人亲执辔。狩衣草屦,妆束古朴。其磬控纵送,均有法度,名日犬追物。设台四隅,招邀贵客凭轼而寓目焉。君后亦亲临观礼。
朝曦看到夕阳斜,流水游龙斗宝车。宴罢红云歌绛雪,东皇第一爱樱花。
樱花,五大部洲所无,有深红,有浅绛,亦有白者,一重至八重,烂漫极矣。种类樱桃,花远胜之。疑接以他树,故色相亦变。三月花时,公卿百官,旧皆给假赏花;今亦香车宝马,士女徵逐,举国若狂也,东人称为花王。墨江左右,有数百树,如雪如霞,如锦如荼。余一夕月明再游其地,真如置身蓬莱中矣。东京以名胜闻者,木下川之松,日暮里之桐,龟井户之藤,小西湖之柳,堀切之菖蒲,蒲田之梅花,目黑之牡丹,泷川之丹枫,皆良辰美景,游屐杂沓之所也。
抟花作饭胜胡麻,嚼蕊流酥更点茶。费尽挼莎才结果,果然团子贵于花。
有卖樱饭者,以樱和饭。有卖樱饼者,团花为髓,或煎或蒸,谚有“团子贵于花”之谣。卖樱茶者,点樱为汤,少下以盐,人谓可以醒酒。花枝或插于帽,或裹于袖,或系于带,游客归时,满城皆花矣。
殿春花事到将离,云似人愁水似思。一尺落花和泪雨,手添香土吊梅儿。
墨江左右堤,樱花数百树。木母寺旁,有一坟名梅儿,相传古有美人梅若,以三月十五日化去。是日遇雨,都俗谓之泪雨。名流赏花,必吊其坟。
镜槛新开响屟忙,溶溶四壁照花光。为渠一笑三年住,却记衣襟未染香。
东京每有斗花会,任辇车牛,名种毕集。每壁嵌玻璃,光影迷离,如到四禅天矣。士女裙屐,云集鳞萃。日本诸花,颜色敷腴,光艳独绝。或言比校华种,香味少逊,鼻观徐参,知其语真实不虚也。
银字儿兼铁骑儿,语工歇后妙弹词。英雄作贼鸳鸯殉,信口澜翻便传奇。
演述古今事,谓之演史家,又日落语家。笑泣歌舞,时作儿女态,学伧荒语。所演事实,随编撰。其歇语必使人解颐,故曰落语。
枣花泼过翠萍生,沫碎茶沉雪碗轻。矮室打头人对语, 铜瓶雨过悄无声。
自僧千光游宋鼙茶归,始栽之背振,后遂蔓衍。北条泰时,初尚之。至丰太阁之臣,有茶博士官,赐禄三千石,子孙世其业,或费千金求其诀不可得。及德川氏,每春遣使赍瓮收茶,日御茶壶。藩属望尘,拜趋道路。烹茶在丈室,劣容一二人,旧名数奇屋。时逢战争,鼙鼓震天,茶室独悄然无声,盖密谋之所也。而茶博士即借以窃权卖爵,无所不至。凡室忌华,器忌新。然珍木怪竹,朽株瘿枝,搜求之幽岩邃谷之中,或历数十年而后得,得其一以献,贫儿为富翁矣。器必用苦窳缺敝之物,日某年造,某匠作。乃至一破瓯,一折匙,与夏鼎商彝同贵重,积金盈斗不可偿。争是而兴大狱者有之,因是而释战争者有之。器有风垆,有笤,有炭挝,有火筴,有鍑,有交床,有纸囊,有碾,有罗合,有则,有水方,有漉水囊,有瓢,有竹夹,有熟盂,有畚,有札,有涤方,有滓方,有巾。其候火、拣泉、吹沫、点花、辨味、侔色之法,微妙不可言传。盖碾茶煮之,故费工夫也。然稽之陆氏《茶经》、蔡氏《茶录》,正相同,惟不下盐耳。
百练真成绕指柔,幻人妙术过婆猴。随身一卷东黄祝,行脚能周五大洲。
练习技巧,最为擅能。凡走索上竿,载竿跃圈,跳丸跳铃,跃剑抛球,旋盘转桶,至于吞刀吐火,无一不有,亦无一不能。西人马戏,必聘日本人以斗巧艺,而日本戏法,遂遍于五部洲矣。或以为幻术,则妄语也。
柳燧荷囊事事俱,小盆亲饷淡巴菰。一声湘管含芬递,喜食人间烟火无?
呼烟曰淡巴菰,《鲒琦亭赋》、《芝峰类说》(朝鲜人著。)皆谓出日本,日本人乃谓出中土,盖皆自吕宋来。(庆长十年,烟草始来日本。)淡巴菰,西人语也。男女皆喜吸之,客来携小筐,出筐有抽屉,旁置火炉,三寸菸管外,唾壶齿签,纤悉俱备,行则插腰间。柳燧,东人以名西制自来火也。
月支毾■〈登毛〉花千色,王母琉璃酒百钟。破产争求番舶物,只赢不买阿芙蓉。
西国进口货,以毡革布为大宗。富贵之家,必用地衣,骋妍斗巧,每从数万里购之。一火炉石,有值千金者。葡萄美酒,每出供客。故虽不食鸦片烟,而流出金钱,岁有七八百万。然鸦片禁极严,明治六年颁新律,贩卖者斩决,吸食者徒,呜呼善矣!
鲤鱼风紧舶来初,唐馆豪商比屋居。棉雪糖霜争购外,人人喜问上清书。
长崎与我通商,既三百余年,每岁舶以八九月至。旧有唐馆,多以糖棉花入口,皆日用必需物也。书画纸墨,尤所欣慕。近世文集,朝始上木,夕既渡海。东、西二京文学之士,每得奇书,则珍重箧衍,夸耀于人。而赝鼎纷来,麻沙争购,亦所不免。修好以后,得之较易矣。各口流寓商民,今有三千余人。
敲碎银花剥镜菱,莹莹光映玉壶澄。暑中胜服清凉散,争买舶来函馆冰。
江都无冰,严寒凝水面,一二日即解。箱馆有藏冰,夏五六月由轮舟来,沿街卖之。
让叶劳薪插户前,人人都道是新年。故乡正作消寒会,兽炭红炉一九天。
新年皆插松枝竹叶于门,设龙虾者,肖其体,以祝老人康健。又用乌薪,呼为住,言安居于是。插叶于橙日让叶橙,音同代代,谓世世子孙有让德也。西历岁首皆在我长至后十日。
零落街头羽板稀,已捐团扇过时衣。儿时嬉戏都如梦,不见翩翩蛱蝶飞。
旧俗,正月间分朋抛球,以彩杖遏而格之,以睹胜负,谓之球杖,或谓之玉打。女儿团绵为球,络以五彩,谓之手球。又插羽于木栾子,以彩板承而跳之,翩翩如蛱蝶,谓之羽子板。是月也,市店罗列,如锦绣天街,今渐革矣。
蛭子神丛奏鼓笳,花糕分饷到千家。凤音纪月元猪日,谁记东京录梦华?
旧俗,凡三月三、五月五、七月七、九月九,谓之节句,略如华俗。惟十月谓之上无月,上无,日本律名,本名凤音,乐家相传为应钟。应钟,十月律也。亥日谓之元猪,士庶作糍糕以相馈送。是月廿日,商贾罢市,各具酒馔燕集,谓之蛭子会。蛭子,神名。所在庙市,纷纷祈福。
进贤冠顶玉交枝,高髻峨峨花四披。廿六阶分《舆服志》,礼容如见汉官仪。
推古十一年,始定冠位,凡十二阶,如日大礼、小礼、大义、小义,以名为别。天智三年,改二十六阶,如日大紫、小紫、大锦、小锦,以制为别。(《唐书》称粟田真人来聘,“冠进德冠,项有华蕊四披”云。)至天武十四年,又更爵位号。凡四十八阶。详《礼俗志》中。
天吴紫凤颇文华,凭取花纹认世家。三百年来夸衣被,葵能卫足竟如花。
贵贱之服,旧颇悬绝。朝会锦衣绣衮。明王志坚有《倭锦袍歌》:“天吴紫凤恍忽似,水底鲛人亲自缫。”言其华美也。故家世族皆以花草禽兽等为徽帜,绘其二于袖,或一或三于背,名日纹,以之识姓氏。如藤原氏为藤花,菅原氏为梅花,皆有定制,不能滥混。德川氏之徽为葵叶。德川氏之还政也,故将军庆喜仍给官禄,以终其身。
一双角子影娉婷,问取年华近算丁。种得瓠花添鬓福,愿花常好鬓常青。
古俗,男子分发为二,左右结之,饰以贯珠。《日本纪》注:“年十五六束发于额,十七八分为角子额发。”《古事纪》称为瓠花,后世名为鬓福。
白题胡舞翻新样,黄胖春游学少年。脱却垂檐莞笠子,十分团月到鹂颠。
剃头发数寸,月代,犹言月样也。又名十河额宇士,新称为黄鹂颠。数十年前,多戴垂檐白莞笠,后改用平顶一字,今皆用伞矣。
对镜惭看薄薄胡,时妆孤负好头颅。青青不久星星出,间引毛锥学种须。
维新以前,公卿以下,皆剃面不蓄须髯,盖如僧俗。士庶不须,则始于德川氏时。近学西俗,得髯则绝伦超群矣。
六尺湘裙贴地拖,折腰相对舞回波。偶然风漾中单露,酒晕无端上颊涡。
女子亦不着裤,里有围裙,《礼》所谓中单,《汉书》所谓中裙,深藏不见足,舞者回旋,偶一露耳。五部洲惟日本不着裤,闻者惊怪。今按《说文》:“袴,胫衣也。”《逸雅》:“袴,两股各跨别也。”袴即今制,三代前固无之。张萱《疑曜》曰:“袴即裤,古人皆无裆,有裆起自汉昭帝时上官宫人。”考《汉书上官后传》:“宫人使令,皆为穷袴。”服虔曰:“穷袴,前后有裆,不得交通。”是为有裆之袴所缘起。惟《史记》叙屠岸贾有置其袴中语,《战国策》亦称韩昭侯有敝袴,则似春秋战国既有之,然或者尚无裆耶?观马缟《古今注》:“袴盖古之裳,周武王以布为之,名曰褶,敬王以缯为之,名曰袴,但不缝口。至汉章帝时,以绫为之,名曰口。”所称周制,不知何所据?然亦可知有裆缝口之袴起于汉无疑也。汉、魏以来,殆遂通行。日本盖因周、秦之制,不足怪耳。特新罗、高丽皆有袴,(《南史》:“新罗国呼袴日柯半。”《南齐书》:“永明中,高丽使至。服穷袴”。)日本服制,大半模仿中土,不知何以独遗此也?然考《延喜式》,缝殿寮中有袴,或曰:官家用之。或又曰:源、平以前,民家亦常用之。
锦衾双袖翦文罗,未许春寒到被窝。始识寝衣长过半,牺尊莫误凤莎莎。
被有两袖,长九尺有奇,卧则覆于上,更以其半覆足。《诗》、《礼》所谓衾,《论语》所谓寝衣,长一身有半也。孔注曰:“今之被。”本简而明。宋儒不知古制,以被为衣,遂多臆说。以郑康成之博洽,而注牺尊,尚"牺读为莎,如凤凰之羽莎莎然"。汉儒去古未远,犹有此误。
声声响屟画廊边,罗袜凌波望若仙。绣作莲花名藕覆,鸳鸯恰似并头眠。
袜前分歧为二衩,一衩容拇指,一衩容众指。《致虚阁杂俎》:“太真作鸳鸯并头莲锦裤袜,名日藕覆。”屐有如丌字者,两齿甚高;又有作反凹者,织蒲为苴;皆无墙有梁,梁作人字,以布绠或纫蒲系于头,必两指间夹持用力,乃能行,故袜分两歧。考《南史虞玩之传》,一屐着三十年,“蒵断以芒接之”。古乐府:“黄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丝两头系。”知古制正如此也。附注于此。
千门万户未分明,面面屏风白月生。数尺花茵尘不动,偶闻橐橐有靴声。
古宫室之制,名足一腾,宫树一柱,中央以乂字形木结束之,(名曰冰木。屋上作鸱尾,名曰坚鱼。)覆茅于上而已。神庙犹用之。今制闻始自韩人,室皆高地尺许,以木为板,藉以莞席,入室则脱屦户外,袜而登席。近或易席以茵,穿革靴者许之升堂矣。无门户窗牖,以纸为屏,下承以槽,随意开阖,四面皆然,宜夏而不宜冬也。中人之家,大率湫隘,多茅衣而木瓦。旧藩巨室,则曲廊洞房,畸零而潦曲,每不知东西南北之何向。室中必有阁以庋物,有床第以列器皿,陈书画。(室中留席地,以半掩以纸屏,架为小阁;以半悬挂玩器,则缘古人床第之制,而亦仍其名。)楹柱皆以木,而不雕漆。昼常掩门,而夜不扃钥。寝处无定所,展屏风,张帐幕,则就寝矣。每日必洒扫拂拭,洁无纤尘。
花茵重叠有辉光,长跪敷衽客满堂。除却凤衔丹诏至,未容高坐踞胡床。
坐起皆席地,两膝据地,伸腰危坐,而以足承尻后,若趺坐,若蹲踞,若箕踞,皆为不恭。坐必设褥,敬客之礼,旧有敷数重席者。有君命,则设几,使者宣诏毕,亦就地坐矣。皆古礼也。因考《汉书贾谊传》“文帝不觉膝之前于席”,《三国志管宁传》“坐不箕股,当膝处皆穿”,《后汉书》“向栩坐板,坐积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处”。朱子又云:“今成都学所,存文翁礼殿刻石,诸像皆膝地危坐,两蹠隐然,见于坐后帷裳之下。”今观之东人,知古人常坐皆如此。盖古人无几,故不能垂足而坐。高坐之设,萌于赵武灵王,兴于六朝,盛于北宋,而通行于元。三代之前,凭则有几,《诗》所谓“授几有缉御”,《孟子》所谓“隐几而卧”皆是也。寝则有床,《诗》所谓“载寝之床”,《易》所谓“剥床以辨”,皆是也。然床几或以凭依,或以庋物,或以寝处,皆非坐具。至应劭《风俗通》“赵武灵王作胡床”,乃以为坐,然汉时犹皆席地。《贾谊传》“不觉膝之前”,暴胜之登堂坐定,隽不疑据地以示尊敬,皆可知也。东汉之末,有靳木为坐具者,其名仍谓之床,或谓之榻,如管宁、向栩所坐,或于地上加板,未必离地咫尺也。魏、晋后,观《魏志苏则传》“文帝据床拔刀”、《晋书》“桓伊据胡床取笛作三弄”、《南史》“纪僧真诣江敩,登榻坐,敩令左右移吾床让客”、“狄当、周赳诣张敷就席,敷亦令左右移床远客”、《邺中记》曰:“石虎所坐几,悉漆雕画。”则似为高坐,然皆高客贵人始有之。《语林》曰:“孙冯翊往见任元褒,门吏凭几见之,孙请任推此吏,曰:得罚。体痛,以横木挟持,非恁几也。”夫门吏不许恁几,则知所谓移床远客者,非尊敬之客不许坐也。又其时坐榻坐几。尚皆跪坐。《梁书侯景传》“升殿踞胡床,垂脚而坐”,史特记之,以为殊俗骇观。知虽有床几,亦不如今坐耳。至唐又改木榻而穿以绳,名日绳床。《演繁露》:“穆宗长庆二年,见群臣于紫宸殿,御大绳床。”然不名椅子,至宋初乃名之。《丁晋公谈录》:“窦仪雕起花椅子二。”王铚《默记》:“徐铉见李后主,卒取椅子相待。”(诸书椅本作倚,后乃借桐椅之椅为之。)此后诸书,屡见椅子。如《贵耳集》云:“今之交椅,古之胡床也。今诸郡守僚必坐银交椅。”《桯史》载荷叶交椅。《曲洧旧闻》有锦椅背。至宋时颇加缘饰,殆已盛行与?然观古图画,唐以前人物无坐几者,宋画亦不尽设几。窃疑胡床本西俗,赵武灵王始学为之,元人中国,因其旧习,乃通行耳。日本制度,多半仿唐,唐时尚席地,故亦无之。近十年来亦有矣。
雪泥深尺护檐牙,瓦背浓阴四角遮。不用茅龙衣屡换,一年一度屋开花。
木屋少用瓦,多以苇席覆之。村居贫民,于屋上涂泥厚及一尺,杂植以草花,春二三月,山行望之如锦。盖草根盘结,可以御雨。涂涂之附,则正如挹娄国之猪脂涂壁,可以辟寒也。
染指流涎各欲尝,既调勺药又和姜。食单蔬谱兼■〈魚且〉议,合补东人江户香。
炙鲤鱼,谓之蒲烧。割有法,燔有法,浸以美酒,衬以佳酱,勺药芥姜,随意所适。江户最工治之,诸国名曰江户香。日本食品,鱼为最贵。尤善作脍,红肌自理,薄如蝉翼。芥粉以外,具染而已。又喜以鱼和饭,曰肉禽饭,亦白骨董饭,多用鳗鱼,不和他品,腥不可闻也。
菭菹芦菔作家常,饭稻羹鱼沁肺凉。踏破菜园新作梦,大餐饱食大官羊。
多食蔬菜火熟之物,亦喜寒食,寻常茶饭,萝卜竹笋而外,无长物也。近仿欧罗巴食法,或用牛羊。
琼芝作菜绿荷包,槐叶清泉尽冷淘。蔬笋总无烟火气,居然寒食度朝朝。
石花菜生海石上,一名琼芝,煮之成冻,用方匣以铜线作筛眼,纳菜于中,以木杆筑送,溜出如缕,冰洁可爱,华人所名为东洋菜者也。东人能食生冷,饭日一熟,以水或茶冷淘食之。笋脯果干,即便下箸。寻常人家,每间日或数日始一举火,不为怪也。
何物坚鱼字所无,侯鲭御馔各登厨。儒生习礼疑蚳酱,口到今人嗜亦殊。
坚鱼,名加追沃,汉名未详,或书作鲣字。大者尺余,小九寸许,能调和百味。自王侯至黎庶,聂而为脍,卤而为脯,风而为挺,渍而为醯,煎而为膏,函封瓮闭,苞苴千里,无日不享其用;而挺之用最广,岁时吉席,无此不成礼,饮馔调和,无此不成味。沿海皆有,土州、势州为最佳。《盍簪录》:“日僧兼好小说记镰仓有鱼名鲣,耆老言此鱼从前不上鼎俎,仆隶下人不肯啮其首,今亦充膳羞。”可见当时不甚珍贵,距今四百年,而此鱼显晦如此。古今嗜好不同乃如此!
甚嚣尘上逐人行,日本桥头晚市声。别有菜场鱼店外,丹枫落叶卖山鲸。
自天武四年因浮屠教禁食兽肉,非饵病不许食。卖兽肉者隐其名曰药食,复曰山鲸。所悬望子,画牡丹者,豕肉也;画丹枫落叶者,鹿肉也。凡市肆居卖曰大问屋,贩卖曰卖捌所,贱卖大安卖,零卖曰小间物屋,易钱曰两替屋,酒曰铭酒(铭同名),茶曰御茶(御为日本通用之字,义若尊字。又日本书函外题名,必曰某某殿某某样,亦尊之之词,皆不知何所仿也。附注于此)。饭店日御茶渍,鸡子曰玉子,和面以肉曰鸭南蛮,菜蔬曰八百屋,栗曰九里,和兰薯曰八里半,鱼饭日寿志屋,酱曰味噌。凡右所录,彼皆笔之书者,故略举一二。若语言之殊,则五方土音,亦各歧异。於菟谓虎,陬隅名鱼,译而录之,满纸侏■〈亻离〉矣,更无谓也。
镜饼琼枨乍上盘,盘中花果各阑干。手携团月歌团雪,共饱妻孥欢喜丸。
饼饵种类,极为夥颐。碎杂米蒸曝为干糇,如雪之散盐,名曰琼糇。圆如镜,薄如铜片曰镜饼。欢喜团一名团喜。《涅槃经》云:“譬如酥面、蜜姜、胡椒、荜茇、蒲陶、石榴、胡桃、桵子,如是和合,名欢喜丸;离是和合,无欢喜丸。”其制正如此。又以梅枝、桃枝、餲餬,桂心、黏脐、飶饠、煺子、团喜谓之八种唐果子,其法必自唐人得来也。
笙清簧暖小排当,雅乐伶官各擅场。合四乙工仍燕乐,漫夸古调谱清商。
日本多用唐乐,有雅乐寮,伶官世守其业。物茂卿谓国乐为周、汉遗音,律亦周、汉之律。村濑之熙祖其说,徽引十证,以证第八黄钟调为周汉黄钟。又曰:“古乐正声,宋以来诸儒所未尝识,特传于我,而古音乃得复明。”余考本之传华乐,实始于唐。隋文帝平陈,得华夏正声,置清商署。清商调,武后时犹存六十三曲。自唐乐变古,逮五代乱离,古音尽亡。谓本所传为隋以前曲,以为周、汉古音尚存,不为无理。然日本伶人所用管色,乃正与燕乐谱相合。《宋史燕乐书》十字谱,曰合四乙工凡上勾尺六五,今以校横笛第为壹,越调用六字,《燕乐书》即以六字为黄钟横笛。黄钟调用夕字,夕即尺字,《燕乐书》乃以尺字为林钟。则伶官相传壹越调为黄钟,黄钟调为林钟者,正与十字吻合。若据徂徕之说,以黄钟为周、汉黄钟,则字谱无一符同矣。说详《礼俗志》乐舞类。
吹螺竞作天魔舞,傅粉翻同脂夜妖。红襦绣领碧绸裤,骑上屋山打细腰。
猿乐名散乐,俗谓之能,又变为田乐。始自北条,盛于室町。及丰太阁亲自学之,王公贵人,皆丹朱坌身,上场为巾帼舞,与优人相伍。部中色长曰大夫,副曰■〈口窊〉基师,副末曰狂言师,歌工曰地讴。所奏曲词,多出于浮屠,装饰乃近于娼优。乐器有横笛三鼓。三鼓:一曰大鼓,广于羯鼓,承以小床,用两杖击之;二曰小鼓,似细腰鼓,捧左右肩,拍以指;三曰横胴,挟左胁下,亦以指拍之。
金鱼紫袋上场时,鼍鼓声停玉笛吹。乐奏太平唐典礼,衣披一品汉官仪。
日本尚有“兰陵王破阵乐”,戴假面具上场,有发扬蹈厉之概。“太平乐”者,四人对舞,皆绯衣佩金鱼袋,俯仰揖让,沨沨乎雅音也。高似孙《唐乐曲谱》,明皇三十四曲,立部八曲,“太平安舞”,二“太平乐安舞”,三“破阵乐”。高注曰:“太平”并周、隋遗音。考《齐书》,兰陵王入阵,必戴假面具,因为“兰陵王破阵舞”。则破阵亦因齐制也。日本唐时遣使习典章制度,此二曲盖得之于唐乐。作时,伶人十数,披裲裆衣,跪坐席外,旁列乐器,先击鼓,鼓停,舞者四人出,笙簧管籥诸乐杂作,一人吹笛,抑扬抗坠,极和而绥。舞止,乐亦止。余饮巨室家,巨室召宫中供奉伶人为此,千年之乐不图海东见之。《后汉书》谓礼失求之野,不其然乎?
铿锵鼓舞只依稀,守乐伶官记半非。弹到金獐涩河鸟,古音唯剩妃呼豨。
自“兰陵王”、“太平乐”舞乐外,传歌乐甚多,如"安世乐”、“王昭君”、“想夫怜”、“采桑”、“泛龙舟”、“玉树后庭花”、“秦王破阵乐”、“庆云乐”、“甘州”、“倾杯乐”、“夜半乐”、“长庆子”、“万岁乐”、“春莺啭”、“北庭乐”、“河水清”、“五常乐”、“裹头乐”、“武昌乐”、“应天乐”、“越天乐”、“孔子琴操”、“柳花苑”、“喜春莺”、“赤白桃李花”、“未央宫乐”、“海青乐”、“平蛮乐”、“拾翠乐”、“千秋乐”、“苏合香”、“轮台”、“六朝乐”、“剑器浑脱”、“打球乐”、“还京乐”、“拔头”、“苏芳菲”,皆有之。然传其谱,不传其辞,而以乐器出之。只用五调,不用八十四调。余友沈梅士作《学乐录》,以为"万宝常所作八十四调,只托空言,世不用之"。观此,知其语不诬也,有老乐师加藤熙曾为余奏数乐,其音节不可考,盖世远屡变,所存仿佛而已。曲名亦多误,“白苎“误“白野”,“张胡子”误“朝小子”,“景德”误“鸡德”,“乌臼”误“乌向”,“苏幕遮”误“莫者”,或以音讹,或以字讹,伶人世守,不知订正,不足怪也。又有“金獐涩河鸟”,不可考其讹,物徂徕疑为倭乐,恐未然,想亦唐乐之误耳。
仙词选定《浅茅原》,朝贵传宣朱雀门。青摺肩衣红帕首,两行舞踏上歌垣。
和歌每用之宴会,有《难波曲》,有《浅茅原曲》,有《八裳刺曲》。《日本纪》:“宝龟元年三月,葛井、船津、文、武、生、藏六氏,男女二百三十人,供奉歌垣,服皆着青摺细布,衣垂红长纽,男女相并,分行徐进,每歌曲折,举袂为节。”又:“天平六年,天皇御朱雀门,览歌垣,男女二百四十余人,四品以上,有风流者,交杂其中,正四位长田王为歌,以本末唱和。令士女纵观,极欢而罢。”
檀腹琵琶出锦囊,曾偕羯鼓谱《霓裳》。大唐法曲今谁读?空记当年刘二郎。
最精琵琶,唐时有藤原朝臣贞敏学于刘二郎,二郎妻以女,赠以紫檀紫藤琵琶各一面,归,为其国重器,闻现今犹存。
上悬绣幕下红毹,左列句当右大夫。牙拨齐弹三味线,姑卢朱路复乌乌。
三弦名三味线,以象牙为拨,拨如斧形。瞽师业此者,职,曰检校,曰句当,曰都。其流派有曰山田、生田。女师之流派,有曰长门,曰丰后。互立门户,各争微妙。市廛唱卖,多张幕设毹,如沪上说书。其音乌乌,则正类秦声也。
玉箫声里锦屏舒,铁板敲停上舞初。阿母含辛儿忍泪,归来重对话芝居。
俗喜观优,场屋可容千余人。每一出止,张幕护之,绰板乱敲,彻幕复出。亦演古事,小大陈列之物,皆惟妙惟肖。场下施转轮装束于内,轮转则上场矣。别有伶人述其所演事,如宋平话,声哀而怨。乐器止有三弦笛子钲鼓,优人有舞无歌,而侔情揣态,声色俱妙,观者每不知涕泣之何从也。其名日芝居,因旧舞于兴福寺生芝之地,故缘以为名。
剖破焦桐别制琴,三弦揩击有余音。一声弹指推衣起,明月中天鹤在林。
亦有瑟篓云和箫笛管笙,物徂徕时,尚见隋人作《猗兰操》旧谱,云与明代所传殊异。然操琴者少,今访之,不可得矣。有三弦琴,不用弹拨,以左指按之,右指冠决捺而成音,清穆殊有意。孙登一弦琴、宋祖二弦琴外,调也。日本乐器均仿汉制,此与《长明无名抄元元集》所称六弦琴,为所自制。
弦弦掩抑奈人何!假字哀吟伊吕波。三十一声都怆绝,莫披《万叶》读和歌。
国俗好为歌,上古耳相传,后借汉字音书之。伊吕波作,乃用假字。句长短无定,今通行五句三十一言之体,始素戋鸣尊《八云咏》,初五字,次七字,又五字,又七字,字,以三十一字为节,声哀以怨,使人辄唤奈何。《万叶集》,古和歌名作,有歌仙、歌圣之名。
《旧唐》列传夸先郡,东晋高流喜小名。欲考通称寻氏上,何人谱学比蒲生?
有名,有字,有通称,有别号,多者或至十数名,莫能记识。命名多父子相袭,如父曰羲之,子曰献之,比比而然。古者世官,以官为姓。当允恭时,既极纷淆,乃正氏族,令冒乱者探汤以分曲直。至于天智,制定氏上(氏上,犹宗子也)。天武因之,分姓为八品,使有升降。自藤、橘、源、平兴而一姓专政,古氏上遂亡。自足利兴而赘婿冒姓,即欲讨其宗派亦不可。薄生君平精于谱学,亟欲厘正,草《氏族志》而不能成稿。惜夫!今之著姓,多学唐人称郡望,因地为氏,若参议大隈、寺岛、黑田、西乡、川村皆是也。此外新僻之姓,略录如左:曰北胁,曰手冢,曰股野,曰目黑,曰手洗,曰田麦股,曰夏目,曰肝付,曰班目,曰野间口,曰桥爪,曰池尻,曰腹卷,曰有动,曰一色,曰是枝,曰猪野,曰鸟尾,曰生驹,曰老马,曰犬饲,曰猪子,曰鹿伏兔,曰小鸟游,曰牛洼,曰狗,曰鱼角,曰鹈饲,曰玉虫,曰草剃,曰矢土,曰纐缬,曰孕石,曰印具,曰二瓶,曰酒匄,曰玉乃,曰儿玉,曰妻木,曰哥枕,曰夫妇木,曰可儿,曰妹尾,曰神鞭,曰九鬼,曰鬼越,曰甲乙女,曰左乙女,曰稻叶,曰望月,曰小花,曰四十住,曰五十岚,曰十八女,曰四月朔日,曰七寸五分,曰万里姊小路。
金武初官典药头,禁方从此散沧洲。刀圭本是西来法,翻令鸡林遣使求。
自允恭帝时,新罗遣医金武来,始知汉医。雄略时,百济使王有陵陀、潘量丰来,始有医书。后有丹波、和气二氏,世习其业为名医(丹波氏出于汉灵帝。灵帝五世孙曰阿知王,于应神时来。又有善那使主为吴王照渊孙,于钦明时携医书及佛像来)。至花山帝时,丹波雅忠最知医。高丽王后疾,遣使求之,不往。复书有扁鹊岂入鸡林之云语。典药头,医官名。外有法眼、药匠、药助、药允诸官。
几辈僧医守局方,后宗朱李亦偏长。说经许郑医《灵素》,隔海同辉万丈光。
佛教盛时,医术亦寄于僧。后乃有儒而医者。旧用宋和剂方,曲直濑正庆始习丹溪、东垣之学。至名护屋丹水、后藤艮山、北山道长,再倡复古,专宗仲景,以上溯《灵》、《素》,医道盛。丹水谓吾治病不问病因之阴阳虚实。惟见证施治,艮山谓养精必藉酒肉,攻疾始藉药石。又谓能上溯《素》、《难》,旁及于张、葛、巢、孙诸家,不惑乎宋以后阴阳王相府藏分配之说,则思过半矣。道长尽扫温补诸论,言万病一毒,毒去则体安。其子猷引申之曰:人身气血水三者循环不已,万病生于滞,去滞则复元矣。皆能扫空理,征实状,其理略近于西医。此正如国朝经生家之舍宋学而求汉学矣。
是何虫豸竟能医?药笼同收败鼓皮。搜得龙官方外药,补笺《脚气集》中诗。
多脚气疾,有远田澄庵者,世业此医。其法用水蛭箝于膝盖,俾吸水肿,既果腹,则置之水桶,别易一虫,久而觉痒,则肿退而疾除矣。余谓此方为中土所无。澄庵l临别,谆谆求余他作《杂事诗》续编,为补人其名,盖亦种树郭橐驼之类也。
摩腹能同揣骨神,居然着手便成春。更烦带下名医手,缓结赪颜记《秘辛》。
有接骨法,跌损各伤,不用刀剖,但以手提弄按摩,即能复元。西医甚神之。然问其术,则如轮扁之不能自言也。诊脉外,或兼诊脚,别有腹诊法。竹田定加、松江意斋始创其术,至香川修德辈,直据腹之软硬弛张及动定伸缩等状,以辨虚实死生,竟十得八九。及濑丘铤阐发微旨,著《诊极图说》,世益宗之。近习西医,于卖淫娼妓,预防传毒,每遣官医用镜窥测,有疾者则引而去之。
遍搜《本草》谱《群芳》,千卷书传《海上方》。采药如编《十洲记》,定知多少入药囊。
《本草》之学,以华名证倭产,时有参差。至向井元升(著《和名本草》)、贝原笃信(著《大和本草》)。始亲验物产,以考物名。既而稻生直义著《庶物汇纂》一千卷,又有阿部照任(少乘漕船赴江户,遇飓漂入福建,留十八年,得《本草》学而归),幕府命采药东海、北陆诸州,三至虾夷,得物甚富,石药尤多前人未道者。余所见诸书,皆侔色体状,辨昧察色,以定其性质,各绘以图,系以说,其精审有过于华医。如汇集之,亦大观也。
正宗千锻出金精,薛烛犹惊弟子名。秋水芙蓉光内敛,一挥头白不闻声。
正宗者,相模国入,冈崎氏,好练刀,壮走四方,访锻师数十年,八十归,神而明之,遂成绝技。举世称为正宗,价值数千金。某侯好之,得以试囚头,落而无声。赝者极多。老儒根本通明,精相刀,告余曰:正宗刀内坚外柔,切铁如泥,而芒刃不顿,有金线,有玉光,有闪电,有流星,有回澜,细观乃得之。其气象温润而泽,缜密而栗。彼锋芒外露,若不可逼视者,伪也。通明又言:正宗之子为贞宗,弟子称十哲。义宏者比颜子,其刀似正宗,而锐利过之。正宗不可得,得义宏亦可矣。自欧公来,咏日本刀歌甚多,名为屈伸刀,则告者过也。刀环重者亦值数百金。日本上古之剑,既有天羽斩、大叶刈、韴灵之名,所谓天丛云剑,乃为传国三器中之一。中古以来始贵刀,源氏之鬼斩,平氏之小鸟,尤著名。后鸟羽帝亲自督造,谓之御所锻。逮建武大乱,兵革相踵,名工益辈出。于是相模有正宗、贞宗,越中有义宏、则重,筑前有源左,美浓有兼氏。铸冶之良,莫盛于斯。自兵法改用枪炮,士夫又禁佩带,名刀遂绝响矣。
《论语》宣文护绛纱,善才弟子妙琵琶。插花叉画均能事,教妇先从小笠家。
有小笠原氏礼,世习女礼,开塾设教,最为通行。其拜跪折旋,言辞謦敦,下至拂尘插花,均有法度,世称为小笠流。
星禽风角昔曾精,相地无人读《宅经》。同此山川此形胜,青乌何事术无灵?
河洛壬遁龟蓍星相方技,有流传。国人如役小角、宏倍、晴明,皆以术著名。惟郭璞、杨厉之说,未有习者。
古佛留铭笔既奇,野人善草史能知。几行朱乌模糊字,去访《那须国造碑》。
书法自韩来。碑之古者,有《大和法隆寺金堂佛背铭》、《释迦佛像铭》、《那须国造碑》(此碑中有永昌元年字,然日本无永昌纪元,故或疑为用伪武氏号。或又曰:永昌字形似朱鸟,天武有朱鸟号,因岁久残缺而讹也)、《多贺城碑》,其规模皆似六朝人。《新唐书》云:“建中元年,日本使者真人兴能来,善书。”《书史会要》:“南海商人自日本还,得国王弟与寂照书,自称野人若愚,章草之妙,中土亦能及。”盖八法之传旧矣。以余所闻,延喜、天历间,最多能品云。近亦多名手。初学书者,皆悬腕执笔,作二三寸大字,点画波撇,颇留古法,行草尤佳。
南苹师法南田笔,南北禅宗合一家。偏是蛾眉工淡埽,青螺烟墨写秋花。
画法传自中土,初摹唐、宋院体,后分数家,有土佐家(藤原经隆,土佐人。《五杂俎》言“倭画无皴法,但以笔细画,萦回环绕,细如毫发”,即指土佐一派也),有雪舟家(僧等扬,号雪,游于明,始宗一派),有狩野家。狩野元信,最有盛名。国朝吴中沈南苹,始以南北合法相授受。有边华山、椿椿山,得恽氏真本,于是又传没骨法。近来晴湖(奥原氏)、花蹊(迹见氏,名泷)诸女史,得法于江稼圃(苏人,来游长崎。沙门铁翁等学之),而遥师郑板桥,画法又一变。花卉不喜著色,而老气横秋。
人间万事积薪叹,画师亦复古所无。吹云画水寻常事,君看游鱼飞白图。
用画龙法,以墨作水,以空白作鱼。泼墨于纸,或以笔描,或以指擦,或以唇吹之,渲染生动,正如临水观鱼,圉圉洋洋,曲肖物态,亦画家新法也。
镜影娉婷玉有痕,竟将灵药摄离魂。真真唤遍何曾应,翻怪桃花笑不言。
燕海兰烟薰玻璃,以琉璜水涅之,使人影透入镜中,神态如生。此术出西人。近复以银硝纸承镜影,光隙人,痕留淡墨,东国效之,名镜写真。写真之家,比阊而居。东都佳丽,喜照艳妆悬卖廛肆,良家子妇亦不之吝也。
醉吸琼浆数百杯,手携楸局上霞台。烂柯莫管人间世,且赌瀛洲玉袜来。
围棋最多高手,亦用十九行三百六十一子,惟行棋不行棋,难法差异耳。高朋夜宴,酒阑席散,则楸枰罗列矣。局皆以楸木,下有四足。棋子黑者石,白者多以牡蛎壳为之。《夷门广牍》言“日本产如楸玉,琢为棋局”,《杜阳杂编》称“大中中,日本国王子来朝,言国东三万里有集真岛,岛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谈池,以冷暖玉为棋子”,此与橘中老叟、石室仙人,同为神仙家诞言矣。亦有象棋,戏法略同,而有金银将香车桂马之名。《汉书》所谓格五,《酉阳杂俎》名为蹙融,向不知所谓;今东人行棋,有布子成行,得五者胜,即此戏与?亦有弹棋。
朝市争趋海柘榴,贪同西母斗行筹。夜深似有鲛人泣,空抱缫丝上蜃楼。
古无商贾,唯以有易无而已。至显宗朝,始见粟斛换银钱之语。则纪元一千二三百年时,始有贸易也。旧有海柘榴市,称为贾人群萃之所。通商以后,商业大行,各立社会,监银市场,卖茶牙郎,头取肝煎,(皆商名,一首一从也)。宫室衣服,奢拟侯王。然其术不良,操筹握算,远不如西商,多先笑而后眺,中干而外强云。
左陈履宪右冠模,夏屋纷罗万象图。聚族同谋轮扁秘,不过依样画葫芦。
博览会或以时(如日某年某会),或以地(如日东京会、西京会),或以物(如丝会、茶会、棉花会),皆随宜开设。至劝工场则所在而有。五洲万国之物,自非天然之品,皆模形列价,以纵人摹拟。日本最善仿造,形似而用便,艺精而价廉。西人论商务者,咸妒其能,畏其攘夺云。
依样葫芦巧略同,镂金刻木总能工。楚材借用推鞍部,蕃别传家数笔公。
一切工匠,皆自三韩来。金工、瓦工自崇神时,织工自应神时,木工、土工自雄略时,纸墨彩色工自推古时,革工自仁贤时。后有熟皮高丽者,世司其业。古大藏省管百济手部,手部掌杂缝职,仍用百济人为之。《雄略纪》有鞍部贤贵,乃汉人也。惟玉工不详所自,《古事纪》有八尺句璁五百津之御须麻流珠,或以为太古时天明玉所造,是固未可据。笔工亦不详所来,《姓氏录》云:“右京诸蕃有笔氏,制十一种笔,因赐姓笔氏。”知亦汉人教之也(汉人及韩人来居日本者,谓之蕃剐)。
雕镂出手总玲珑,颇费三年刻楮功。鸾竟能飞虎能舞,莫夸鬼斧过神工。
雕刻之工,愈小愈巧。旧藩贵人,作一器或穷年累月乃毕业,真有棘刺之妙。博览会陈物,有象牙画屏两扇,纵二尺五寸,横半之,骤观殆莫名其妙。细棘疏密相间,为胡瓜小菌,则仰者张盖,欹者卧根,木笔穗颖粟粟然,鱼六七头,首尾鳞鬣皆如生,其垂头屈足,雌雄相抱者为蛤介,缭须钳爪,若游水面,则龙虾也。凡花之类,又十余种,芍药藤花细菊水仙,皆凌乱交错,布置在有意无意间。云东京工某造,价三百五十金。盖东人善构思,佐以利器,真若有神助。偃师傀儡,未必胜之。《杜阳杂编》称“飞龙卫士倭人韩志和,善雕木作鸾鹤鸦鹊,凌云奋飞,复臂虎子,使猎蝇,舞《凉州曲》”,殆不谬也。
滚滚黄尘掣电过,万车毂击复竿摩。白藤轿子葱灵闭,尚有人歌《踏踏歌》。
小车形若箕,体势轻便,上支小帷,亦便卷舒,以一人挽之,其疾如风,竟能与两马之车争先后。初创于横滨,名人力车。今上海、香港、南洋诸岛仿造之,乃名为东洋车矣。日本旧用木轿,以一木横贯轿顶,两人肩而行,轿离地只数寸。乘者盘膝趺坐,四面严关,正如新妇闭置车帷中,使人悒悒。今昔巧拙不侔如此。
犬吠声来出隼人,大家角牴样翻新。数他竿木逢场戏,几个翩翩善舞身?
有隼人,世习相扑戏。相扑,角牴也。植竿于肩,高出云表,儿缘而升,疑拙疑巧,捷若飞猱,翩如坠乌,则有戴竿戏。以柱缚绳,飘然凌空,处女脱兔,索上相逢,摩肩而过,势若不容,则有高组伎。黄金四目,氋戎跳舞,一人假面,二人击鼓,掷与一钱,欢跃而去,有狮子舞。俱贱者为之,藉以营生。
执鞭高坐气扬扬,革履毡衣时世妆。昨日文身今断发,自夸鳞介易冠裳。
仆御皆别为微族,鸟兽花草,刺画其身,光怪陆离,不可逼视。明治初年,下令禁之,乃止。近驭马车者,皆翦发著西服,意气扬扬,甚自得矣。
重译新翻树畜篇,劝农官舍榜书悬。新来学得鸡桴粥,夸与人前说秘传。
泰西树艺养育之法,皆翻其书。有劝农局,举以教人。鸡之抱卵粥子,旧听其自生自长。取鸡子,去其毈,使母鸡翼覆之。近始知以人事助厥母粥也。
一望高高下下田,旱时瑞穗亦云连。归装要载良苗去,倘学黄婆种絮棉。
其土宜稻,九州所产,时有输入广东者。闻有旱稻,近印度苦旱,移植颇宜。曾向故内务卿索取,今译其说曰:旱稻有粳三种,有糯五种。性宜腴沃,瘠土埆田,则宜培粪之。分苗插秧,深耕易耨,法与他种同。择地以英吉利人华氏所制寒暑针二十度以上为宜。播种于谷雨立夏间。其收获也,早在九月,迟在十月。若六七十度热地,则春种夏收,岁可两熟。其地多雨,虽暑及百度可无伤。否则择卑湿处,久旱亦不至枯槁。凡三百步地,岁获一石四五斗,大熟可得七八斗。粳宜作饭,糯宜造饼云。余客日本,知其濒海多雨,其土又宜种植,故因山为田,梯级云上,亦不忧旱荒。古名瑞穗国,殆有由然。今谓种于旱地,宜择湿土,则如频年晋、豫之灾,虑亦无济于旱,若五岭以南,或者迁地能良也。他日归,当携购其种,即不得如占城之稻,印度之棉,普利无穷,苟少有裨益,亦当传播耳。所愿有心农学者试验之。
初胎花事趁春融,祝语丁宁休洗红。一道裙腰频结束,尽将桃杏嫁东风。
力求农学。欧洲植物家有日雌雄配合法,谓花果草木,亦交合而后结子。凡蕊中所含黄粉,用蜜涂附,则花时风雨不伤,粉厚而实倍繁。考《文昌杂录》,称一媒姥见杏花多而不实,曰:来春与嫁了此杏。乃索处子裙一腰系杏上,既而奠酒呢喃颂祝,果结子无数。盖亦以酒浆膏粘之,但托以神巫而不通其理耳。
采取头春到尾春,猩红染色样翻新。自过谷雨茶船到,先拣龙团赠美人。
产茶以山城国为最佳。绿汤者惟美利坚人喜购之,欧罗巴人不欲也。近年有西商延中人制红茶,味薄,远不如我。产制多,价骤贱。日本出之货,茶最为大宗,岁可得银钱四百万圆。美人购之十七八云。谷雨前后所采,名头春,大暑前后名日尾春。皆运来横滨,再装出口。其制造方法,价值数目,别详《物产志》中。
四茧缫成弱缕奇,海西争购舶来时。都从素手纤纤出,跪树传夸女欧丝。
丝亦别详《物产志》中,制丝或用机器。又有一法,以手挽轮,力不如水火,而便于指爪。每四五茧,能成一丝。西人喜其细,多购之。制丝皆以女工。《山海经》云:“欧丝之野,在大踵东。有女子跪据树欧丝。”
著手成春任意栽,未花移种到花开。移家家具无多少,却带寒梅百树来。
善于种树,合抱之木,动辄迁植。多有花时移来,花后徙去者。土人移居,遂并其花木竹石一一布置如旧。
石墨沈沈阴火红,赤丹成澒出金铜。百年千岁莫枯竭,下告黄泉上碧穹。
煤矿,肥前诸郡大小三百二十九所,肥后天章郡六所,甲斐都留郡二所,常陆多贺郡四所,美浓可儿郡一所。铜山,河边郡四所,太和吉野郡三所,摄津河郡一所,飞驒吉城郡三所,下野安苏郡一所,岩代会津郡一所,陆前五造郡一所,越前大野郡十所,越后蒲原郡八所。所采斤数,别详《物产志》中。日本之铜,不如吕宋、安南,煤不如台湾、磁州。然古者金银之山,大都枯竭,地脉所钟,赖有此耳。开掘之法,用泰西机器为之,甚便也。
回青纯白洁无尘,色比官哥稍薄匀。说是五郎亲手制,就中最爱爱莲人。
史言雄略十七年,始命土师连造清器。清器,陶器也。然崇神时既有瓦博士,或言与寺工偕来自韩云。陶之佳品称尾张濑户、肥前今利。盘金描花者,称加贺九谷。颇输入外国。足利氏时,有伊势五郎者,曾至景德镇专学青花,年七十归,携手造者,款日五郎大夫。所制七种香盒,以画爱莲周茂叔像为最佳。纸薄磬声,几类定、汝,最为时宝。
不须攒剔亦玲珑,漆枕仇家手自工。翻出六朝金碧画,缥霞先著退光红。
髹漆之器,最称能品。泥金、描金、洒金,作云烟山水花木鸟兽,虽巧画手亦复不如。又有缥霞彩漆,烂烂射人,而意采飞动。螺钿之器,雕嵌入微,手拭之,若无痕者。《七脩类稿》谓诸制皆创自日本。天顺间,杨倭漆最工效之。然究不及。若我宋、元之攒犀(用朱黄黑三色漆,雕刻诸象,攒其间处,使层见叠出。又名西皮,亦名犀皮,即《楚词》之犀毗,宋、元人所作至佳),张、杨之剔红(用厚朱漆镂之,名日剔红。元朝西塘有张成、杨茂最得名),吴、越之戗金。东人得之,则锦囊绣帙,什袭不啻,效之亦不如我也。
开关转得丸泥力,修月还将七宝装。何意鸽金螺钿外,更能炼石补天荒。
陶器自盘金描花以外,有名七宝烧者,亦用铜丝作匡廊,杂采云母琉璃螺纹贝锦诸物以作采色,斑斓陆离,其光煜煜。此又本漆器螺钿、铜器商金之法而用之磁器者。日本铜器多用鸽金陷银法,《诗》:“鞗革有鸧。”郑笺云:“鸧,金饰貌。”《稗史类编》云:“尝见夏雕干戈,铜上相嵌以金。”古谓刻为商,又名商金。《宋史》百官鞍勒有陷银,《元史》作简银,即此法也。
十三行竹袖中收,宝扇家家爱聚头。藏得秋山平远画,鸦青纸认摺痕留。
摺叠扇实始于东人,一名聚头。削竹为十三行,长三四寸,插之腰间。亦有长二尺者。用泥金纸,乌木柄。《张东海集》称“永乐中倭国以充贡,成祖分赐群臣,又仿其制以供赐予,遂遍用之”。盖源义政称臣于我,以之充筐篚者也。然宋时既有流传,东坡谓:“高丽白松扇,展之广尺许,合之止两指许。”又江少虞《皇宋类苑》云:“熙宁末,游相国寺,见卖日本扇者,琴漆柄,以鸦青纸如饼揲,为旋风扇,淡粉画平远山水,笔势精妙。”即摺扇也。日本人喜书画,藏前明名家、国初诸老扇面至多。
轻于蝉翼薄于纱,阑画乌丝整又斜。不用文人愁纸贵,淡黄遍种瑞香花。
造纸不以竹,用构用楮之法,同于中土。更有用芫花荛花瑞香花制者。瑞香或黄或白,皆可制。以荛花制者,名雁皮,皆至薄极韧,色洁白无纤毫垢,以之钩摹碑帖,实上品也。余又闻人言,凡树皮草根,熬之成浆者,多可造纸云。近仿西法,复以败絮为之。《使东杂咏诗》注曰:“败絮,机器揉碎熬烂,视其白而茸也,用水调匀,由机出之,机轮递转,泻浆成幅,腐者新,厚者薄,湿者干,顷刻即就,坚致如雪。”
西京城比锦宫雄,吴织何如汉织工?菊叶葵枝盘大绿,飞鱼天马簇真红。
《三国志》所著倭锦,未知何如?史言雄略十四年,吴人遣汉织吴织女工来,始有织。西京所出锦至佳。《杜阳杂编》曾称女王国有明霞锦,光耀芬馥,五色相间,可知其美艳矣。菊为王家徽志,葵为旧将军徽志,故织此甚多。真红天马锦、真红飞鱼锦,皆沿蜀锦名。
入网青鲨化虎难,皮留饰器味登盘。鼠肠鱼翅均珍错,借箸同筹补食单。
近海多产鲨鱼,渔者折翅干之,贩卖中土,以为海错佳品;东人未有食者。海鼠(即海参)刳其肠,蓄之以瓶,东人以为极品;顾中人未有食者。
紫带青条择海苔,如云昆布翠成堆。珊瑚七尺交柯好,合与王家斗富来。
中人购海物者,以鳆鱼为大宗,次干鳕,次海苔,次场,次昆布。昆布,吾辈呼为海带者也。珊瑚或红或白或黄,每有六七尺者。
异鱼怪乌兼奇兽,图象争陈博览场。几辈守株犹待兔,何人歧路哭亡羊?
《后汉书》谓其无虎豹牛马羊鹊,今有牛有马,而无虎豹。开港之初,见白兔诧为异物,或不吝数十百金买之。以毳毛为衣,曾无一羊,后乃从北直购千头归畜。然补牢既晚,且未知能蕃滋否耳?至奇异乡物,有不经见者,兽则海驴、海豹、海马产北海。鸟则松鸡似鸡而色白,产加贺;海鸟红啄绿首,粉面黑身,足惟三趾,东人名为乌堕乌,产奥(按:澳)州。鱼有蛇婆、有黑鱼,似蜕而小,四足;有马鞭鱼,似鳝而长嘴;有琵琶鱼、有鹦哥鱼、有人面鱼,皆肖形名之;翻车鱼形如提鼓,而有两翅;鱼虎形圆有毛,似猬;海牛似牛首而全身有坚甲;鲭鱼有鼻。博物馆中皆有之。
纪事只闻《筹海志》,征文空诵送僧诗。未曾遍读《吾妻镜》,惭付和歌唱《竹枝》。
《山海经》已述倭国事,而历代史志,于舆地风土,十不一真。专书惟有《筹海图编》,然所述萨摩事,亦影响耳(《明史艺文志》有李言恭《日本考》五卷、侯继高《日本风土记》四卷,书皆不行于世。余从友人处假有《风土记》抄本,不著撰人,未审是侯本否?书极陋,不足观)。唐人以下,送日本僧诗至多,曾不及风俗。日本旧已有史,因海禁严,中土不得著于录。惟朱竹坨收《吾妻镜》一部,故不能详。士大夫足迹不至其地,至者又不读其书,谬悠无足怪也。宋濂集有《日东曲》十首,《昭代丛书》有沙起云《日本杂咏》十六首。宋诗自言问之海东僧,僧不能答,亦可知矣。起云诗仅言长崎民风,文又甚陋,至尤西堂《外国竹枝词》,日本止二首。然述丰太阁事,已谬不可言。日本与我仅隔衣带水,彼述我事,积屋充栋,而我所记载彼,第以供一噱,余甚惜之。今从大使后,择其大要,草《日本志》成四十卷,复举杂事,以国势、天文、地理、政治、文学、风俗、服饰、技艺、物产为次,衍为小注,串之以诗。余虽不文,然考于书,征于士大夫,误则又改,故非向壁揣摩之谈也。第不通方言,终虑多谬,愿后来者订正之耳。此诗征引日本书籍,不能不仍用其年号。《日本史》中土少传本,惟近世李氏申耆《纪元篇》、林乐知《四裔年表》,虽偶有误,尚可考其世也。余别作《中东年表》附《日本志》。诗中所有年号世系,今不复详注。光绪龙飞纪元五年春三月,遵宪自识。
此诗,光绪己卯上之译署,译署以同文馆聚珍板行之。继而香港循环报馆、日本凤文书坊又复印行。继而中华印务局、日本东、西京书肆复争行翻刻,且有附以伊吕波及甲乙丙等字,衍为注释,以分句读者。乙酉之秋,余归自美国,家大人方榷税梧州,同僚索取者多,又重刻焉。丁酉八月,余权臬长沙,见有悬标卖诗者,询之,又一刻本。今此本为第九次刊印矣。此乃定稿,有续刻者,当依此为据,其他皆拉杂摧烧之可也。戊戌四月,公度又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