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六

 云居宏觉膺禅师。  禅师名道膺、幽州玉田人也。生于王氏。  儿稚中、骨气深稳、言少理多。十岁出家於范阳延寿寺。

  又十五年、乃成大僧。其师使习尼、非其好。

  弃之游方、至翠微会。有僧自豫章来、夜语及洞上法席。  於是一南来、造新丰。谒悟本禅师。问、汝名什麽。对曰、道膺。

  曰、何不向上更道。对曰、向上即不名道膺。  喜以谓、类其初见云时祗对。容以为入室。

  膺深入、留云峰之後。结庵而居。月一来谒。  呵其未忘情、於道为杂。乃焚其庵。去海昏登欧阜欧阜。  庐山西北崦、冠世绝境也。就树缚屋而居、号云居。

  衲子亦追求、而集散处。山间树下、久成苫架。

  说法其下曰、佛法有什麽多事、行得即是。但知心是佛、莫愁佛不解语。  欲得如是事、还须如是人。若是如是人、愁什麽。

  若云如是事即难。自古先德、淳素任真、元来无巧设。

  有人问、如何是道。或时答木头、作麽。

  皆重元来他根本、脚下实有力。即是不思议人、握土成金。

  若无如是事、饶汝说得、簇花簇锦相似。

  直道我放光动地、世间更无过也。尽说了合杀头、人总不信受。

  元来自家、脚下虚无力。汝等譬如猎狗、但寻得有踪迹底。

  若遇羚羊挂角时。非但不见踪迹、气息也不识。

  僧便问、羚羊挂角时如何。答曰、六六叁十六。曰、会麽。僧曰、不会。  曰、不见道无踪迹。又问、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

  如何是世尊密语。膺呼问者名曰、会麽。曰、不会。

  曰、汝若不会、世尊有密语。汝若会、迦叶不覆藏。乃曰、僧家发言吐气。

  须有来由、莫当等闲。这是什麽所在、争受容易。  凡问事、也须识好恶。若不识尊卑良贱、不知触犯。

  信口乱道、也无利益。并音旁、家行脚、到处相似语。  所以寻常、向兄弟道。莫怪不相似、恐怕同学多去。

  第一莫将来。将来不相似言语、也须看他。

  前头八十老人、出场屋。不是小儿戏、不是因循底事。

  一言参差、即千里万里、难为收摄。盖为学处容易、不着力。

  敲骨打髓、须有来由。言语如钳如夹、如钩如。须教相续不断、始得。

  头头上具、物物上明。岂不是得妙底事。  一种学、大须子细研穷。直须谛当、的的无差。

  到这、有什麽跣处。有什麽拟议处。向去底人、须常惨悚戢翼、始得。

  若是知有底人。自解护惜、终不取次。

  十度发言、九度休去。为什麽如此、恐怕无利益。

  体得底人、心若猎月扇、口边直得醭出。不是强为、任运如此。

  欲得与麽事、须是与麽人。既是与麽人、不愁恁麽事。恁麽事即难得。

  又曰、汝等直饶学得佛边事。早是错用心了也。

  不见古人、讲得天花落、石点头。尚不干自巳事。  自馀是什麽闲。如今拟将有限身心、向无限中用。有什麽交涉。

  如将方木逗圆孔中、多少聱讹。若无与麽事。

  饶汝说得、簇花簇锦、也无用处。未离情识在。

  若一切事、须向这及尽。始得无过、方得出身。若有一毫发去不尽。

  即被尘累、岂况便多。差之毫、过犯山岳。  不见古人道。学处不玄、尽是流俗。闺中物、舍不得、俱为渗漏。

  直须向这、及取去、及去及来。

  并尽一切事、始得无过。如人头头上了、物物上通。

  唤作了事人、终不唤作尊贵。将知、尊贵一路自别。便是世间极重极贵物。

  不得将来、向尊贵边。须知不可思议、不当好心。  所以古人道、犹如双镜、光光相对。光明相照、更无亏盈。

  岂不是一般、犹唤作影像边事。  如日出时、光照世间、明朗是一半。那一半、唤作什麽。

  如今人未认得、光影门头户底。粗浅底事、将作屋事、又争得。

  又曰、得者不轻微、明者不贱用。识者不咨嗟、解者无厌恶。

  从天降下、即贫穷。从地涌出、即富贵。  门出身则易、身出门则难。动则埋身千尺、不动则当处生苗。

  一言迥脱独拔当时语言不要多、多则无用处。

  僧问、如何是从天降下、即贫穷。曰不贵得。  又问、如何是从地涌出、即富贵。曰无中或有。又曰、了无所有、得无所图。

  言无所是、行无所依。心无所托、及尽始得无过。

  在众如无众、无众如在众。在身如无身、处世如无世。

  岂不是无娆其德、超於万类。脱一切羁、千人万人得。

  尚道不当自巳。如今若得、共起初一般。  古人曰、体得那边事、却来这边行李。那边有什麽事、这边又作麽生行李。  所以道、有也莫将来、无也莫将去。现在底、是谁家事。

  又曰、欲体此事、直似一息不来底人。方与那人相应。  若体得这人意。方有少许说话分。

  方有少许行李分。暂时不在、如同死人。岂况如今、论年轮月。

  不在、如人长在。愁什麽家事不辨。欲知久远事、祗在如今。

  如今若得、久远亦得。如人千乡万里归家、行到即是。  是即一切总是。不是即一切总不是。

  直得顶上光焰生、亦不是。能为一切、一切不为道。  终日贪前头事、失却背後事。若见背後事、失却前头事。

  如人不前、後有什麽事。僧问、有人衣锦绣入来。

  见和尚後、为甚寸丝不挂。曰、直得琉璃殿上。行扑倒、也须粉碎。

  乃曰、若有一毫许、去及不尽。即被尘累、岂况更多。

  不见寻常道、升天底事、须对众掉却。十成底事、须对众去却。

  掷地作金声、不须回头顾着。自馀有什麽用处。

  不见二祖当时、诗书博览。叁藏圣教、如观掌中。

  因什麽、更求达磨安心。将知此门中事、不是等闲。

  所以道、智人不向言中取。得人岂向说中求。  不是异於常徒、息一切万累道。暂时不在涂路、便有来由。

  非但恶眷属、善眷属、也不得。甚处去、通身去、归家去、省觐去。  始脱得诸有门去。去得牢笼、脱险难、异常徒。

  又曰、如掌中观物决定。决定方可随缘。若一如此、千万亦然。  千万之中、难为一二、一二不可得。不见道、显照底人即易得。

  显巳底人即难得。不道全无、即是希有。

  若未得如此、不受强为。强为即生恼、生恼即退道。退道则罪来加身。

  即见不得、说什麽大话。汝既出家、如囚免狱。

  少欲知足、莫贪世荣。忍忍渴、志存无为。得在佛法中。

  十生九死、也莫相抛出。生入死、莫违佛法。

  斩钉截铁、莫负如来。事宜无多、各自了取。有事近前、无事莫立。

  膺住持叁十年、道天下。众至千五百人。

  南昌锺王师尊之、愿以为世世师。唐天复元年秋示微疾。  十二月二十八日、为大众开最後方便。叙出世始卒之意。

  众皆怆然。越明年正月叁日。问侍者、今日是几。对云、初叁。

  师云、叁十年後、但云这是。乃端然告寂。

  强澧州洛浦安禅师。

  禅师名元安、生淡氏。凤翔南游人也。

  幼依怀恩寺佑律师、剃发受具。既长通经论。初造翠微、无所契悟。  北至临济、临济称其俊爽可教。

  安自负辞去、至夹山、庵于巅。夹山讶之、以书抵安、诫使者曰。

  此僧得书不发、明日当来。发之不来也。安得书果置之不答。

  使者具以告夹山。夹山曰、旦暮必至矣。俄报安至。

  夹山望见呵曰。鸡凤巢、非其同类、出去。

  安乃问曰、自远趋风、请师一接。夹山曰、目前无梨、此间无老僧。  安曰、错。夹山曰、住住、且莫草草。云月是同、溪山各异。

  截断天下人舌头则不无。梨争教无舌人解语乎。

  安茫然不知答。夹山以杖击之。夹山殁、众以安次补。

  住持久移居洛浦。谓众曰、末後一句始到牢关。

  把断要津不通凡圣。欲知上流之士、不将佛祖言教。

  贴在额上、如龟负图。自取丧身之祸。指南一路、智者知疏。

  学道先须识得自巳宗旨。方可临机、不失其宜。  如锋未兆巳前。都无是非。

  瞥尔暂起见闻、便有张叁李四。胡来汉去、四姓杂居。不亲而亲、是非互起。

  致使玄关固闭、识难开。疑网罗笼、智刀劣剪。

  若不当阳晓示、迷子何以知归。

  欲得大用现前、但可顿忘诸见。诸见若尽、昏雾不生。智照洞然、更无他物。  以今学人触目有滞。盖为因他数量作解。

  被他数量该括方寸、不能移易。所以听不出声、见不超色。

  假饶并当门头、净洁自巳。未能通明、还同不了。

  若也单明自巳、法眼未明。此人具一只眼。

  所以是非欣厌贯系、不得脱坼自由。谓之深可伤、各自努力。

  唐光化元年戊午、秋八月。诫门弟子曰。

  出家之法、长物不留、况其他哉。切须在念、时不待人。

  至十二月一日、又曰、吾旦夕行矣。有问问诸人、若对得、分付袋子。

  曰若道这是、即是头上安头。若道不是、即斩头活。  堂中第一座对曰。青山不举足、日下不挑灯。  安曰、去、汝扶吾宗不起。有彦从上座曰。去此二途、请和尚不问。

  安曰、未在、更道。彦从曰、彦从道不尽。  安曰、我不管汝道不尽。曰彦从无侍者、祗对和尚。  安乃归方丈、中夜唤彦从至曰。汝今日祗对老僧、甚有道理。

  据汝合体得先师意旨。先师道、目前无法、意在目前。

  不是目前法、非耳目所到。且道那句是宾、那句是主。彦从茫然不知。  安曰、苦苦。二更时、众请安代答。

  安曰、慈舟不泛沧波上。剑峡徒劳放木鹅。泊然而化。

  阅世六十有五、坐四十六夏。

  赞曰、洞山、夹山会。皆药山的骨孙。

  其锻钳、可谓妙密。然之宗至膺。有同安察、後云居简而巳。

  会之宗、遂止於洛浦安公。

  庄子曰、北溟有鱼、其名曰鲲。化而为鹏、九万里风、斯在下。

  然听其自化、也使之化、则非能鹏也。膺安似之、其绝也理之固然。

  禅林僧宝传卷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