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帝纪第八后主 幼主
后主讳纬,字仁纲,武成皇帝之长子也。母曰胡皇后,梦于海上坐玉盆,日入裙下,遂有娠。天保七年五月五日,生帝于并州邸。帝少美容仪,武成特所爱宠,拜王世子。及武成入纂大业,大宁二年正月丙戌,立为皇太子。河清四年,武成禅位于帝。 天统元年夏四月丙子,皇帝即位于晋阳宫,大赦,改河清四年为天统。丁丑,以太保贺拔仁为太师,太尉侯莫陈相为太保,司空、冯翊王润为司徒,录尚书事、赵郡王睿为司空,尚书左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尚书令。戊寅,以瀛州刺史尉粲为太尉,斛律光为大将军,东安王娄睿为太尉,尚书右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六月壬戌,彗星出文昌东北,其大如手,后稍长,乃至丈余,百日乃灭。己巳,太上皇帝诏兼散骑常侍王季高使于陈。秋七月乙未,太上皇帝诏增置都水使者一人。冬十一月癸未,太上皇帝至自晋阳。己丑,太上皇帝诏改“太祖献武皇帝”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献明皇后”为“武明皇后”;其“文宣”谥号委有司议定。十二月庚戌,太上皇帝狩于北郊。壬子,狩于南郊。乙卯,狩于西郊。壬戌,太上皇帝幸晋阳。丁卯,帝至自晋阳。庚午,有司奏改“高祖文宣皇帝”为“威宗景烈皇帝。”
是岁,高丽、契丹、靺鞨并遣使朝贡。河南大疫。
二年丙戌春正月辛卯,祀圆丘。癸巳,袷祭于太庙,诏降罪人各有差。丙申,以吏部尚书尉瑾为尚书右仆射。庚子,行幸晋阳。二月庚戌,太上皇帝至自晋阳。 壬子,陈人来聘。三月乙巳,太上皇帝诏以三台施兴圣寺。以旱故,降禁囚。夏四月,陈文帝殂。五月乙酉,以兼尚书左仆射、武兴王普为尚书令。己亥,封太上皇帝子俨为东平王,仁弘为齐安王,仁坚为北平王,仁英为高平王,仁光为淮南王。
六月,太上皇帝诏兼散骑常侍韦道儒聘于陈。秋八月,太上皇帝幸晋阳。冬十月乙卯,以太保侯莫陈相为太傅,大司马、任城王湝为太保,太尉娄睿为大司马,徙冯翊王润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韩祖念为司徒。十一月,大雨雪,盗窃太庙御服。十二月乙丑,陈人来聘。是岁,杀河间王孝琬。突厥、靺鞨国并遣使朝贡。于周为天和元年。
三年春正月壬辰,太上皇帝至自晋阳。乙未,大雪,平地二尺。戊戌,太上皇帝诏京官执事散官三品已上各举三人,五品已上各举二人;称事七品已上及殿中侍御史、尚书都检校御史、主书及门下录事各举一人。邺宫九龙殿灾,延烧西廊。二月壬寅朔,帝加元服,大赦,九州职人各进四级,内外百官普进二级。夏四月癸丑,太上皇帝诏兼散骑常侍司马幼之使于陈。五月甲午,太上皇帝诏以领军大将军、东平王俨为尚书令。乙未,大风昼晦,发屋拔树。六月己未,太上皇帝诏封皇子仁几为西河王,仁约为乐浪王,仁俭为颍川王,仁雅为安乐王,仁统为丹阳王,仁谦为东海王。闰六月辛巳,左丞相斛律金薨。壬午,太上皇帝诏尚书令、东平王俨录尚书事,以尚书左仆射赵彦深为尚书令,并省尚书左仆射娄定远为尚书左仆射,中书监徐之才为右仆射。秋八月辛未,太上皇帝诏以太保、任城王湝为太师,太尉、冯翊王润为大司马,太宰段韶为左丞相,太师贺拔仁为右丞相,太傅侯莫陈相为太宰,大司马娄睿为太傅,大将军斛律光为太保,司徒韩祖念为大将军,司空、赵郡王睿为太尉,尚书令、东平王俨为司徒。九月己酉,太上皇帝诏:“诸寺署所绾杂保户姓高者,天保之初虽有优敕,权假力用未免者,今可悉蠲杂户,任属郡县,一准平人。”丁巳,太上皇帝幸晋阳。是秋,山东大水,人饥,僵尸满道。冬十月,突厥、大莫娄、室韦、百济、靺鞨等国各遣使朝贡。十一月丙午,以晋阳大明殿成故,大赦,文武百官进二级,免并州居城、太原一郡来年租赋。癸未,太上皇帝至自晋阳。 十二月己巳,太上皇帝诏以故左丞相、赵郡王琛配飨神武庙庭。
四年正月,诏以故清河王岳、河东王潘相乐十人并配飨神武庙庭。癸亥,太上皇帝诏兼散骑常侍郑大护使于陈。三月乙巳,太上皇帝诏以司徒、东平王俨为大将军,南阳王绰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徐显秀为司空,开府仪同三司、广宁王孝珩为尚书令。夏四月辛未,邺宫昭阳殿灾,及宣光、瑶华等殿。辛巳,太上皇帝幸晋阳。
五月癸卯,以尚书右仆射胡长仁为左仆射,中书监和士开为右仆射。壬戌,太上皇帝至自晋阳。自正月不雨至于是月。六月甲子朔,大雨。甲申,大风,拔木折树。
是月,彗星见于东井。秋九月丙申,周人来通和,太上皇帝诏侍中斛斯文略报聘于周。冬十月辛巳,以尚书令、广宁王孝珩为录尚书,左仆射胡长仁为尚书令,右仆射和士开为左仆射,中书监唐邕为右仆射。十一月壬辰,太上皇帝诏兼散骑常侍李翥使于陈。是月,陈安成王顼废其主伯宗而自立。十二月辛未,太上皇帝崩。丙子,大赦,九州职人普加四级,内外百官并加两级。戊寅,上太上皇后尊号为皇太后。
甲申,诏细作之务及所在百工悉罢之。又诏掖庭、晋阳、中山官人等及邺下、并州太官官口二处,其年六十已上及有癃患者,仰所司简放。庚寅,诏天保七年已来诸家缘坐配流者,所在令还。是岁,契丹、靺鞨国并遣使朝贡。
五年春正月辛亥,诏以金凤等三台未入寺者施大兴圣寺。是月,杀定州刺史、博陵王济。二月乙丑,诏应宫刑者普免刑为官口。又诏禁网捕鹰鹞及畜养笼放之物。
癸酉,大莫娄国遣使朝贡。己丑,改东平王俨为琅邪王。诏侍中叱列长叉使于周。
是月,杀太尉、赵郡王睿。三月丁酉,以司空徐显秀为太尉,并省尚书令娄定远为司空。是月,行幸晋阳。夏四月甲子,诏以并州尚书省为大基圣寺,晋祠为大崇皇寺。乙丑,车驾至自晋阳。秋七月己丑,诏降罪人各有差。戊申,诏使巡省河北诸州无雨处,境内偏旱者优免租调。冬十月壬戌,诏禁造酒。十一月辛丑,诏以太保斛律光为太傅,大司马、冯翊王润为太保,大将军、琅邪王俨为大司马。十二月庚午,以开府仪同三司、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庚辰,以中书监魏收为尚书右仆射。
武平元年春正月乙酉朔,改元。太师、并州刺史、东安王娄睿薨。戊申,诏兼散骑常侍裴献之聘于陈。二月癸亥,以百济王余昌为使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带方郡公,王如故。己巳,以太傅、咸阳王斛律光为右丞相,并州刺史、右丞相、安定王贺拔仁为录尚书事,冀州刺史、任城王湝为太师。丙子,降死罪已下囚。闰月戊戌,隶尚书事、安定王贺拔仁薨。三月辛酉,以开府仪同三司徐之才为尚书左仆射。夏六月乙酉,以广宁王孝珩为司空。甲辰,以皇子恒生故,大赦,内外百官普进二级,九州职人普进四级。己酉,诏以开府仪同三司唐邕为尚书右仆射。秋七月癸丑,封孝昭皇帝子彦基为城阳王,彦康为定陵王,彦忠为梁郡王。甲寅,以尚书令、兰陵王长恭为录尚书事,中领军和士开为尚书令。癸亥,靺鞨国遣使朝贡。
癸酉,以华山王凝为太傅。八月辛卯,行幸晋阳。九月乙巳,立皇子恒为皇太子。
冬十月辛巳,以司空、广宁王孝珩为司徒,以上洛王思宗为司空,封萧庄为梁王。
戊子,曲降并州死罪已下囚。己丑,复改威宗景烈皇帝谥号为“显祖文宣皇帝。”
十二月丁亥,车驾至自晋阳。诏右丞相斛律光出晋州道,修城戍。
二年春正月丁巳,诏兼散骑常侍刘环俊使于陈。戊寅,以百济王余昌为使持节、都督、东青州刺史。二月壬寅,以录尚书事、兰陵王长恭为太尉,并省录尚书事赵彦深为司空,尚书令和士开录尚书事,左仆射徐之才为尚书令,右仆射唐邕为左仆射,吏部尚书冯子琮为右仆射。夏四月壬午,以大司马、琅邪王俨为太保。甲午,陈遣使连和,谋伐周,朝议弗许。六月,段韶攻周汾州,克之,获刺史杨敷。秋七月庚午,太保、琅邪王俨矫诏杀录尚书事和土开于南台。即日诛领军大将军厍狄伏连、书侍御史王子宣等,尚书右仆射冯子琮赐死殿中。八月己亥,行幸晋阳。九月辛亥,以太师、任城王湝为太宰,冯翊王润为太师。己未,左丞相、平原王段韶薨。 戊午,曲降并州界内死罪已下各有差。庚午,杀太保、琅邪王俨。壬申,陈人来聘。
冬十月,罢京畿府入领军府。己亥,车驾至自晋阳。十一月庚戌,诏侍中赫连子悦使于周。丙寅,以徐州行台、广宁王孝珩录尚书事。庚午,以录尚书事、广宁王孝珩为司徒。癸酉,以右丞相斛律光为左丞相。
三年春正月己巳,祀南郊。辛亥,追赠故琅邪王俨为楚王。二月己卯,以卫菩萨为太尉。辛巳,以并省吏部尚书元海为尚书右仆射。庚寅,以左仆射唐邕为尚书令,侍中祖珽为左仆射。是月,敕撰《玄洲苑御览》,后改名《圣寿堂御览》。三月辛酉,诏文武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是月,周诛冢宰宇文护。夏四月,周人来聘。
秋七月戊辰,诛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及其弟幽州行台、荆山公丰乐。八月庚寅,废皇后斛律氏为庶人。以太宰、任城王湝为右丞相,太师、冯翊王润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大司马,广宁王孝珩为大将军,安德王延宗为司徒。使领军封辅相聘于周。 戊子,拜右昭仪胡氏为皇后。己丑,以司州牧、北平王仁坚为尚书令,特进许季良为左仆射,彭城王宝德为右仆射。癸巳,行幸晋阳。是月,《圣寿堂御览》成,敕付史阁。后改为《修文殿御览》。九月,陈人来聘。冬十月,降死罪已下囚。甲午,拜弘德夫人穆氏为左皇后,大赦。十二月辛丑,废皇后胡氏为庶人。是岁,新罗、百济、勿吉、突厥并遣使朝贡。于周为建德元年。 四年春正月戊寅,以并省尚书令高阿那肱为录尚书事。庚辰,诏兼散骑常侍崔象使于陈。是月,邺都、并州并有狐媚,多截人发。二月乙巳,拜左皇后穆氏为皇后。丙午,置文林馆。乙卯,以尚书令、北平王仁坚为录尚书事。丁巳,行幸晋阳。
是月,周人来聘。三月辛未,盗入信州,杀刺史和士休,南兖州刺史鲜于世荣讨平之。庚辰,车驾至晋阳。夏四月戊午,以大司马、兰陵王长恭为太保,大将军、定州刺史、南阳王绰为大司马,太尉卫菩萨为大将军,司徒、安德王延宗为太尉,司空、武兴王普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宜阳王赵彦深为司空。癸丑,祈皇祠坛壝蕝之内忽有车轨之辙,按验傍无人迹,不知车所从来。乙卯,诏以为大庆,班告天下。
己未,周人来聘。五月丙子,诏史官更撰《魏书》。癸巳,以领军穆提婆为尚书左仆射,以侍中、中书监段孝言为右仆射。是月,开府仪同三司尉破胡、长孙洪略等与陈将吴明彻战于吕梁南,大败,破胡走以免,洪略战没,遂陷秦、泾二州。明彻进陷和、合二州。是月,杀太保、兰陵王长恭。六月,明彻进军围寿阳。壬子,幸南苑,从官暍死者六十人。以录尚书事高阿那肱为司徒。丙辰,诏开府王师罗使于周。九月,校猎于邺东。冬十月,陈将吴明彻陷寿阳。辛丑,杀侍中崔季舒、张雕虎,散骑常侍刘逖、封孝琰,黄门侍郎裴泽、郭遵。癸卯,行幸晋阳。十二月戊寅,以司徒高阿那肱为右丞相。是岁,高丽、靺鞨并遣使朝贡,突厥使来求婚。
五年春正月乙丑,置左右娥英各一人。二月乙未,车驾至自晋阳。朔州行台、南安王思好反。辛丑,行幸晋阳。尚书令唐邕等大破思好,思好投水死,焚其尸,并其妻李氏。丁未,车驾至自晋阳。甲寅,以尚书令唐邕为录尚书事。夏五月,大旱,晋阳得死魃,长二尺,面顶各二目。帝闻之,便刻木为其形以献。庚午,大赦。
丁亥,陈人寇淮北。秋八月癸卯,行幸晋阳。甲辰,以高劢为尚书右仆射。是岁,杀南阳王绰。
六年春三月乙亥,车驾至自晋阳。丁丑,烹妖贼郑子饶于都市。是月,周人来聘。夏四月庚子,以中书监阳休之为尚书右仆射。癸卯,靺鞨遣使朝贡。秋七月甲戌,行幸晋阳。八月丁酉,冀、定、赵、幽、沧、瀛六州大水。是月,周师入洛川,屯芒山,攻逼洛城,纵火船焚浮桥,河桥绝。闰月己丑,遣右丞相高阿那肱自晋阳御之,师次河阳,周师夜遁。庚辰,以司空赵彦深为司徒,斛律阿列罗为司空。辛巳,以军国资用不足,税关市、舟车、山泽、盐铁、店肆,轻重各有差,开酒禁。
七年春正月壬辰,诏去秋已来,水潦人饥不自立者,所在付大寺及诸富户济其性命。甲寅,大赦。乙卯,车驾至自晋阳。二月辛酉,括杂户女年二十已下十四已上未嫁悉集省,隐匿者家长处死刑。二月丙寅,风从西北起,发屋拔树,五日乃止。
夏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庚申,司徒赵彦深薨。秋七月丁丑,大雨霖。是月,以水涝遣使巡抚流亡人户。八月丁卯,行幸晋阳。雉集于御坐,获之,有司不敢以闻。
诏营邯郸宫。冬十月丙辰,帝大狩于祁连池。周师攻晋州。癸亥,帝还晋阳。甲子,出兵,大集晋祠。庚午,帝发晋阳。癸酉,帝列阵而行,上鸡栖原,与周齐王宪相对,至夜不战,周师敛阵而退。十一月,周武帝退还长安,留偏师守晋州。高阿那肱等围晋州城。戊寅,帝至围所。十二月戊申,周武帝来救晋州,庚戌,战于城南,我军大败。帝弃军先还。癸丑,入晋阳,忧惧不知所之。甲寅,大赦。帝谓朝臣曰:“周师甚盛,若何?”群臣咸曰:“天命未改,一得一失,自古皆然。宜停百赋,安慰朝野,收拾遗兵,背城死战,以存社稷。”帝意犹豫,欲向北朔州。乃留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等守晋阳。若晋阳不守,即欲奔突厥。群臣皆曰不可,帝不从其言。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伏恩、封辅相、慕容钟葵等宿卫近臣三十余人西奔周师。
乙卯,诏募兵,遣安德王廷宗为左,广宁王孝珩为右。延宗入见,帝告欲向北朔州。
延宗泣谏,不从。帝密遣王康德与中人齐绍等送皇太后、皇太子于北朔州。丙辰,帝幸城南军,劳将士,其夜欲遁,诸将不从。丁巳,大赦,改武平七年为隆化元年。
其日,穆提婆降周。诏除安德王延宗为相国,委以备御,延宗流涕受命。帝乃夜斩五龙门而出,欲走突厥,从官多散。领军梅胜郎叩马谏,乃回之邺。时唯高阿那肱等十余骑,广宁王孝珩、襄城王彦道续至,得数十人同行。戊午,延宗从众议即皇帝位于晋阳,改隆化为德昌元年。
庚申,帝入邺。幸酉,延宗与周师战于晋阳,大败,为周师所虏。帝遣募人,重加官赏,虽有此言,而竟不出物。广宁王孝珩奏请出宫人及珍宝班赐将士,帝不悦。斛律孝卿居中受委,带甲以处分,请帝亲劳,为帝撰辞,且曰宜慷慨流涕,感激人心。帝既出临众,将令之,不复记所受言,遂大笑,左右亦群咍,将士莫不解体。于是自大丞相已下太宰、三师、大司马、大将军、三公等官并增员而授,或三或四,不可胜数。甲子,皇太后从北道至。引文武一品已上入朱华门,赐酒食,给纸笔,问以御周之方。群臣各异议,帝莫知所从。又引高元海、宋士素、卢思道、李德林等,欲议禅位皇太子。先是望气者言,当有革易,终是依天统故事,授位幼主。
幼主名恒,帝之长子也。母曰穆皇后,武平元年六月生于邺。其年十月,立为皇太子。隆化二年春正月乙亥,即皇帝位,时八岁,改元为承光元年,大赦,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帝为太上皇帝,后为太上皇后。于是黄门侍郎颜之推、中书侍郎薛道衡、侍中陈德信等劝太上皇帝往河外募兵,更为经略,若不济,南投陈国,从之。丁丑,太皇太后、太上皇后自邺先趣济州。周师渐逼,癸未,幼主又自邺东走。
己丑,周师至紫陌桥。癸巳,烧城西门。太上皇将百余骑东走。乙亥,渡河入济州。
其日,幼主禅位于大丞相、任城王湝,令侍中斛律孝卿送禅文及玺绂于瀛州,孝卿乃以之归周。又为任城王诏,尊太上皇为无上皇,幼主为守国天王。留太皇太后济州,遣高阿那肱留守。太上皇并皇后携幼主走青州,韩长鸾、邓颙等数十人从。太上皇既至青州,即为入陈之计。而高阿那肱召周军,约生致齐主,而屡使人告言,贼军在远,已令人烧断桥路。太上所以停缓。周军奄至青州,太上窘急,将逊于陈,置金囊于鞍后,与长鸾、淑妃等十数骑至青州南邓村,为周将尉迟纲所获。送邺,周武帝与抗宾主礼,并太后、幼主、诸王俱送长安,封帝温国公。至建德七年,诬与宜州刺史穆提婆谋反,及延宗等数十人无少长咸赐死,神武子孙所存者一二而已。
至大象末,阳休之、陈德信等启大丞相隋公,请收葬,听之,葬长安北原洪渎川。
帝幼而令善,及长,颇学缀文,置文林馆,引诸文士焉。而言语涩呐,无志度,不喜见朝士。自非宠私昵狎,未尝交语,性懦不堪,人视者,即有忿责。其奏事者,虽三公令录莫得仰视,皆略陈大旨,惊走而出。每灾异寇盗水旱,亦不贬损,唯诸处设斋,以此为修德。雅信巫觋,解祷无方。初,琅邪王举兵,人告者误云厍狄伏连反,帝曰:“此必仁威也。”又斛律光死后,诸武官举高思好堪大将军,帝曰:“思好喜反。”皆如所言。遂自以策无遗算,乃益骄纵。盛为无愁之曲,帝自弹胡琵琶而唱之,侍和之者以百数。人间谓之无愁天子。尝出见群厉,尽杀之,或剥人面皮而视之。任陆令萱、和士开、高阿那肱、穆提婆、韩长鸾等宰制天下,陈德信、邓长颙、何洪珍参预机权。各引亲党,超居非次,官由财进,狱以贿成,其所以乱政害人,难以备载。诸宫奴婢、阉人、商人、胡户、杂户、歌舞人、见鬼人滥得富贵者将万数,庶姓封王者百数,不复可纪。开府千余,仪同无数。领军一时二十,连判文书,各作依字,不具姓名,莫知谁也。诸贵宠祖祢追赠官,岁一进,位极乃止。宫掖婢皆封郡君,宫女宝衣玉食者五百余人,一裙直万匹,镜台直千金,竞为变巧,朝衣夕弊。承武成之奢丽,以为帝王当然。乃更增益宫苑,造偃武修文台,其嫔嫱诸宫中起镜殿、宝殿、瑇瑁殿,丹青雕刻,妙极当时。又于晋阳起十二院,壮丽逾于邺下。所爱不恒,数毁而又复。夜则以火照作,寒则以汤为泥,百工困穷,无时休息。凿晋阳西山为大佛像,一夜然油万盆,光照宫内。又为胡昭仪起大慈寺,未成,改为穆皇后大宝林寺,穷极工巧,运石填泉,劳费亿计,人牛死者不可胜纪。
御马则藉以毡罽,食物有十余种,将合牝牡,则设青庐,具牢馔而亲观之。狗则饲以粱肉。马及鹰犬乃有仪同、郡君之号,故有赤彪仪同、逍遥郡君、凌霄郡君,高思好书所谓“駮龙、逍遥”者也。犬于马上设褥以抱之,斗鸡亦号开府,犬马鸡鹰多食县干。鹰之入养者,稍割犬肉以饲之,至数日乃死。又于华林园立贫穷村舍,帝自弊衣为乞食儿。又为穷儿之市,躬自交易。尝筑西鄙诸城,使人衣黑衣为羌兵,鼓噪凌之,亲率内参临拒,或实弯弓射人。自晋阳东巡,单马驰骛,衣解发散而归。
又好不急之务,曾一夜索?歇,及旦得三升。特爱非时之物,取求火急,皆须朝征夕办,当势者因之,贷一而责十焉。赋敛日重,徭役日繁,人力既殚,币藏空竭。
乃赐诸佞幸卖官。或得郡两三,或得县六七,各分州郡,下逮乡官亦多降中旨,故有敕用州主簿,敕用郡功曹。于是州县职司多出富商大贾,竞为贪纵,人不聊生。
爰自邺都及诸州郡,所在征税,百端俱起。凡此诸役,皆渐于武成,至帝而增广焉。 然未尝有帷薄淫秽,唯此事颇优于武成云。初,河清末,武成梦大?胃攻破邺城,故索境内膏以绝之。识者以后主名声与?胃相协,亡齐征也。又妇人皆剪剔以着假髻,而危邪之状如飞鸟,至于南面,则髻心正西。始自宫内为之,被于四远,天意若曰元首剪落,危侧当走西也。又为刀子者刃皆狭细,名曰尽势。游童戏者好以两手持绳,拂地而却上跳,且唱曰“高末”,高未之言,盖高氏运祚之末也。然则乱亡之数盖有兆云。 论曰:武成风度高爽,经算弘长,文武之官,俱尽其力,有帝王之量矣。但爱狎庸竖,委以朝权,帷薄之间,淫侈过度,灭亡之兆,其在斯乎?玄象告变,传位元子,名号虽殊,政犹己出,迹有虚饰,事非宪典,聪明临下,何易可诬。又河南、河间、乐陵等诸王,或以时嫌,或以猜忌,皆无罪而殒,非所谓知命任天道之义也。 后主以中庸之姿,怀易染之性,永言先训,教匪义方。始自襁褓,至于传位,隔以正人,闭其善道。养德所履,异乎春诵夏弦;过庭所闻,莫非不轨不物。辅之以中宫妳媪,属之以丽色淫声,纵韝绁之娱,恣朋淫之好。语曰“从恶若崩”,盖言其易。武平在御,弥见沦胥,罕接朝士,不亲政事,一日万机,委诸凶族。内侍帷幄,外吐丝纶,威厉风霜,志回天日,虐人害物,搏噬无厌,卖狱鬻官,溪壑难满。重以名将贻祸,忠臣显戮,始见浸弱之萌,俄观土崩之势,周武因机,遂混区夏,悲夫!盖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自然之理矣。 郑文贞公魏徵总而论之曰:神武以雄杰之姿,始基霸业;文襄以英明之略,伐叛柔远。于时丧君有君,师出以律。河阴之役,摧宇文如反掌;涡阳之战,扫侯景如拉枯。故能气摄西邻,威加南服,王室是赖,东夏宅心。文宣因累世之资,膺乐推之会,地居当璧,遂迁魏鼎。怀谲诡非常之才,运屈奇不测之智,网罗俊乂,明察临下,文武名臣,尽其力用。亲戎出塞,命将临江,定单于于龙城,纳长君于梁国,外内充实,疆埸无警,胡骑息其南侵,秦人不敢东顾。既而荒淫败德,罔念作狂,为善未能亡身,余殃足以传后。得以寿终,幸也,胤嗣不永,宜哉。孝昭地逼身危,逆取顺守,外敷文教,内蕴雄图,将以牢笼区域,奄一函夏,享龄不永,勣用无成。若或天假之年,足使秦、吴旰食。武成即位,雅道陵迟,昭、襄之风,漼焉已坠。洎乎后主,外内崩离,众溃于平阳,身离于青土。天道深远,或未易谈,吉凶由人,抑可扬榷。观夫有齐全盛,控带遐阻,西苞汾、晋,南极江、淮,东尽海隅,北渐沙漠,六国之地,我获其五,九州之境,彼分其四。料甲兵之众寡,校帑藏之虚实,折冲千里之将,帷幄六奇之士,比二方之优劣,无等级以寄言。然其太行、长城之固自若也,江淮、汾晋之险不移也,帑藏输税之赋未亏也,士庶甲兵之众不缺也;然而前王用之而有余,后主守之而不足,其故何哉?前王之御时也,沐雨栉风,拯其溺而救其焚,信赏必罚,安而利之,既与共其存亡,故得同其生死。
后主则不然,以人从欲,损物益己。雕墙峻宇,甘酒嗜音,廛肆遍于宫园,禽色荒于外内,俾昼作夜,罔水行舟,所欲必成,所求必得。既不轨不物,又暗于听受,忠信不闻,萋斐必入,视人如草芥,从恶如顺流。佞阉处当轴之权,婢媪擅回天之力,卖官鬻狱,乱政淫刑,刳剒被于忠良,禄位加于犬马,谗邪并进,法令多闻,持瓢者非止百人,摇树者不唯一手,于是土崩瓦解,众叛亲离,顾瞻周道,咸有西归之志,方更盛其宫观,穷极荒淫,谓黔首之可诬,指白日以自保。驰倒戈之旅,抗前歌之师,五世崇基,一举而灭,岂非镌金石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欤?抑又闻之: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齐自河清之后,逮于武平之末,土木之功不息,嫔嫱之选无已,征税尽,人力殚,物产无以给其求,江海不能赡其欲。所谓火既炽矣,更负薪以足之,数既穷矣,又为恶以促之,欲求大厦不燔,延期过历,不亦难乎!由此言之,齐氏之败亡,盖亦由人,匪唯天道也。